夏天在一场暴雨中降临。
谢府里的海棠花开个尽兴,从高处望下去,简直像是一片宽阔且涌动的胭脂色花海,美得叫人神魂颠倒。
可惜,现在的烟雨阁里却无法看全这样的美景。
因为烟雨阁里大大小小的窗都被木板封钉了起来,只留下一些手掌也穿不过的空隙透气。
棠惊雨趴在圈椅里,目光掠过割裂的空隙去看窗外的风景,去感受山风拂过的起伏呼吸。
那日她并没有要去轻生的念头,只是觉得屋里闷,门锁了出不去,便大敞幽窗,坐到窗台,最大程度地去感受春夏相交的山林。
但她并不想与他解释。
他只能看到她说话,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屋里烧着香炭,熏香炉上无烟,清幽温厚的雪松香气悠悠浮荡在四周。
她忽然觉得困了。
从圈椅上滑下去,就势躺在松软的羊毛地毯里,搂着王留青给她新做的药枕,在融汇的草木香中渐渐沉睡。
浸在那个元光四年的除夕夜里。
梦里,她还是那个自由穿梭在人潮中的“花小姐”。
屋外正是沛然下雨之时。
雨幕重重笼山间,雨水滴滴落屋檐。
外出回来的陆佑丰急匆匆跳进屋檐,连忙甩了甩身上的水渍,走进公廨,行至谢庭钰面前。
“瞧瞧这是什么?”他将衣襟里护得好好的证据掏出来递过去,“这回肯定叫张生伏法认罪。”
谢庭钰接过快速查阅一番,嘴角略带笑意,朝同僚拱拱手:“右少卿果真厉害,在下佩服。”
“少来。快去提张生出来,让我好好审审他。”
二人一道前往审讯间的路上,正好无聊,陆佑丰便想起谢庭钰拱手时无意间露出左手虎口处的齿痕。
很重的一道齿痕,不仅有着紫红色的瘀痕,还有一点结痂的痕迹。
陆佑丰问:“欸——你手上那道齿痕,是哪个疑犯咬的?对你可真够恨的。”
谢庭钰抬起手来看了一眼,随即答道:“呵。狼心狗肺的恶人。”
忙完公务回到烟雨阁时,只见那位“狼心狗肺的恶人”正抱着药枕躺在羊毛地毯上睡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谢庭钰将食盒搁下,缓步上前,抽掉她臂弯里的药枕,将人从地毯上抱起来。
他抱着身体微冷的人坐到榻上,将她整个人包进软毯后再抱进怀里。
长明灯火摇曳,映着榻后方的人影被拉得很长。
金沙金粉似的沉静。
第二日,莲生被安排到烟雨阁照顾棠惊雨。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棠惊雨,莲生感慨地跪坐到她面前,十分抱歉地说:“都怪我。若不是我不小心,姑娘就不会受伤,也不会待在这里。”
棠惊雨正跪坐在香案前捣香,闻言抬眸看她,不清楚她的主人派她来又想玩什么花招,收回目光面无波澜地笑了一下,说:“你应该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罚。”
棠惊雨知道,在她易容化形离开谢府的那天,莲生被罚去戒律堂受了五鞭鞭刑。
莲生:“姑娘为什么要离开?”
棠惊雨:“因为我不喜欢这里。”
是吗。她如今真的不喜欢这里吗?
棠惊雨站在穿衣镜前,光滑的镜面映出一个憔悴削瘦的人影。
像一株晒不够太阳而逐渐枯萎的绿萝。
隐秘的想法里,她希望自己变得不好看,这样他很难将她送出去,她就能继续留在这里。
恶心。好恶心的想法。
棠惊雨骤然发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