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木柴在壁炉里噼啪作响,燃烧出的废气透过抽风管道,在休息站上空汇聚出灰蒙蒙的薄雾,遇到冰冷的空气,又沉淀下来,悄无声息地为眼前的一切覆盖上薄灰。
松田阵平道。
“损耗也可以是人为的,你也记得吧。”
家人
17。
我当然记得,没人会轻易忘记自己的第一次离家出走。
时间回到那个国二的冬日,我走出公寓楼的一路上先后打了两通电话。一通给萩原千速请求收留,一通给萩原研二交代情况,并请他替我跟松田说别回复我家任何人打过去的联络。除了奶奶,我急切地需要一个地方落脚。但绝不能是那个我才刚离开的公寓。两通电话得到的答复都是好,除此之外半个字没问,令人惊叹,萩原家的情商一脉相承。
饶是如此,这一路也不怎么顺利,新公寓位于城南的学区,与萩原家的距离着实太远,深夜公共交通又停运,我只好靠双腿自力更生,走到一半就已经被冻得不知天南地北,只能模糊地看清脚下的红砖路,旁边的车道上不时闪过远光灯,有汽车飞驰过的声音。
隐约听闻鸣笛两声。
我停下脚步,视线望过去,路边正巧有辆摩托急刹车,戴头盔的女骑手潇洒地翻身而下,走到我面前才将面罩掀上去,露出蹙着眉的一张脸:“怎么不等我去接你?”萩原千速问,“穿这么少出来会感冒。”
我开口,发现唇舌有些不听使唤,“没看到,”我尽量简短地表达,“手机没响。”
打颤的牙齿吐不出顺畅的语句,萩原千速当下也顾不得继续追问,解下围巾帮我戴好,又从后备箱翻出个头盔扣在我脑袋上。沉寂许久的手机这时才开始震动,我瞥了一眼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按了挂机,转而用力抱紧身前的萩原千速,寒风中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紧紧贴在胸口,身下的座位随着马达颤动两下,沿着公路飞驰出去。
正式抵达目的地已经是又二十分钟后,我离家出走的动静还挺大,到了把准备就寝的萩原夫妇闹醒,亲自在客厅迎我的程度,萩原研二更是早早在门口徘徊,遥遥看见萩原千速的车灯,就加快脚步营商来,掀开头盔,被我青白的面色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要去帮我放热水泡澡,然后被萩原千速一个暴栗敲在头顶。
“冻成这样怎么能立刻接触热水,”心思缜密的姐姐斥道,“去准备个暖水袋。”
然后转头带我进屋,劳烦主人家总是不好意思,我强打起精神对萩原夫妇道谢,坦诚和父母闹了矛盾,明天就会去找奶奶商量,只是今天着实不巧,老人家应该已经睡下,我需要找个地方过夜。全程维持语调的平静,天大的事也讲成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何况我从来在亲近的长辈那里是有信用的,策略有效,萩原夫妇缓和了表情,安慰我几句,就双双去萩原千速房里帮我腾挪足够过夜的用品。
留下一个萩原研二忧色不散,说他是最熟悉我言语技巧的人也不为过,闻言也不挑刺,等到父母都离开,他将暖水袋塞到我手里,人却坐在旁边不肯走,半晌迟疑,还是开口。
“叶良,”他问,“到底怎么了?”
那瞳孔中的担忧不似作假,却也因此更不能对他全盘托出,我握着手里又开始震动的手机,与他对视许久,才微微地笑一下。
“之后再说吧。”
有些事不可对他说,却也总会有个发泄口。
那天晚上我和萩原千速挤了一床被子,以防手机再烦人,我索性把它包裹进毛衣里,以阻断那布什震动的蜂鸣。只是屋内却依然没有女生夜话该有的轻松愉快,萩原千速不爱戳人伤口,只捡着不痛不痒的话题与我闲聊,柔软的床褥烘托出温馨而平静的空气,高中生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我背后拍着,像在安抚受惊的动物,按说萩原千速平时在学校里也是活泼好动的一类。但在我身边时却总像安宁祥和的避风港,我将额头贴在她的锁骨上,能嗅到柑橘味身体乳的香气。
千速姐。
嗯。
千速姐。
嗯。
千速姐。
我在。
千速姐,我在第四次喊她的时候将话题推进下去,千速姐觉得爱情是什么呢?
这问题太宏大,她一时没作声,我却还有一肚子话要倾倒:婚姻是什么呢?家庭又是什么呢?人人看起来都是受害者,妈妈离开的时候跟我道歉,说对不起她已经不能容忍没有爱的婚姻。但到了父亲那里又是另一套说辞,他讲他在外面披荆斩棘只为了守护这个家,是妈妈太不安于室。可是这样两个人,婚前明明互相看中,觉得对方踏实诚恳或者浪漫可爱,是彼此生命中缺少的那一半,能够完美拼合的两端弧线,他们牵起彼此的手走过红毯,在上帝面前起誓,无论生老病死,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