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濯自蒲团起身,语气淡然:“是色相之梦,诱我堕欲。”
应慧愣住:“那女子可是陛下故人?”
萧濯道:“从未见过。”
应慧沉吟片刻,道:“近来陛下忧思萦绕,难以自解,梦中独少喜梦,今见女子非色相之劫,或许是渡陛下走出困局。”
萧濯笑而不言。
“陛下若转移忧思,或可得到解脱。《法华经》中,孩童于失火宅院之中沉迷嬉戏,佛陀以华美车架诱其出离火宅,如今梦境是佛陀劝陛下,当将目光放在忧思外别处,或可得到解脱。”
应慧看到此话说完后,萧濯便要抬步离开,似乎觉今日佛陀播撒一梦极其荒诞,并非如应慧话中所言。
人心自有答案,多言无益。
应慧送他出殿门:“佛陀入梦,是无上智慧,我却也不能尽然为陛下解释,《十梦经》中曾记载波斯匿王梦十事,便是佛陀在梦中向帝王预示未来因缘。今日这梦,或是预示,或是警戒,亦或是启示,当自行体悟。”
萧濯道:“是劫是渡,皆在于朕。”
“是,皆在陛下,决于陛下。”
天空忽而闪烁数道亮光,隐约有山雨欲来之势。
天子与应慧方丈辞别,踏出禅院山门,沿着蜿蜒石径徐行而下。
至半山腰处,见一凉亭立于苍松翠柏之间,信步走入其中,但见仲长君早已呈上奏牍,整齐陈列在案上,旁侧摆放一卷佛经,其上字条写明,乃燕王所留。一只黑猫身影也在此刻从草丛间跃上石桌,乃天子所豢养狸奴。
天子随意抽开佛经上绶带,思忖着应慧方才话语。
恰在此时,远处青石小径上,穿来轻微的脚步声,从迷蒙烟雨中,由远及近慢慢走来。
哗啦啦……
雨水迷蒙,落叶湿润。
他缓缓抬起眼帘,看到烟雨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显露而出。
女郎手中怀抱着一卷书画,一身天青色衣裙,几乎要与身后烟雨融为一体,那幕篱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地贴着面颊,隐隐约约显露出其后那姣丽的面容。
雨丝渐密,凉亭檐角滴落的水珠连成一线。
元朝露在亭前驻足,抬手欲掀幕篱,却又迟疑地放下。
她知晓燕王喜爱字画,为此特地带上了怀中这幅名画,想作攀谈之机,待他见画时,便可顺势结交。
然而山路行至一半,已不见燕王身影。
偏逢山雨骤至,林间雾锁云笼。
她又初来此地,迷路之际,只得一手护画,一手撑伞,狼狈行至半山腰,只见远处有一山亭,无奈放弃寻找燕王的念头,入内暂且避雨。
却未曾料到,山亭之中另有人在。
石桌之旁,静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山风掠过,石桌上镇纸所压的宣纸簌簌颤动,似欲挣脱桎梏下一刻振翅而去。
雨幕滂沱间,那男子缓缓抬起头,朝她投来一眼。
太过疏离冷冽的气势,令她隔着帘幕对视一眼,未曾看清其容貌,便立刻垂下眸来,不敢直视。
檐下水帘成幕,密织成珠帘。
她立在凉亭边,罗裙下摆已溅满泥点,脑中忽然掠过一鳞半爪的念头,余光透过幕篱瞥去。
年轻的男子一袭青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写意风流,矜贵逼人,在他身边石桌上案头摆放着一卷书卷,被一绺朱红丝绶轻轻扎起,在风中摇曳。
正是她午后所见,燕王手中捧着的那书卷。
她的心绪就好似阴翳之下浮云散开,忽有一种拨云见日之感。
眼前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便正是她苦寻无果的未婚夫,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