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问:“朝中还有未曾婚配的宗室子弟吗?”
崔铭低下头呷了一口茶,与对面贾离对视,足足半晌方才抬起头,斟酌道:“老柔兰王属实被冲昏了头脑,他的意思自然是,公主当配天子。”
天子轻笑一声:“主意打得极其好,那女儿他自己留着,多划点地盘给朕倒是真的。”
他今日声音清润含笑,显然是心情极佳,道:“柔兰王虽说愿意归附,呈上来送给朕的七镇,却是汉人与胡人杂居之地,风俗各异,棘手不好管理,朕打算将那几地建为军事重镇,将其中部分胡人分散迁徙,需处置得当,不能有暴乱,需要个有能力的人。”
贾离思忖了片刻,“西北之地,贺兰家最为熟悉各方势力,莫若战事结束后,便让贺兰翊前去……”
天子抬手:“贺兰翊打仗可以,但是手段不足,管不了那样复杂的局面。”
贾离与身侧对视一眼,司徒崔铭道:“那抚军将军吕赵……”
天子道:“吕赵年岁太大,过于老成,不会变通,也不行。”
舍内几人一连说了数个人选,皆被天子否决,原本尚且气氛和煦的舍内渐渐落下,在这时,仲长君从外禀告。
“贵人,阿雎姑娘来了。”
天子终是开口:“你几人好好商谈,要选有能力御下且会变通的,择日将名单呈上来,去吧。”
贾离等人起身,恭敬告退。
行至殿舍门口,众人便见一青裙妙龄女子捧着琴,在外等候,她向众人盈盈一礼,裙裾摇曳划过地面,与众人擦身而过。
几位臣子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大司马轻轻咳嗽一声,含笑与众人告别,率先迈步离去,余下众人亦默契地缄口不言,不去议那不可说的之事。
门阖上,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元朝露抱着琴入内,方才入内时,与一年轻男子擦身而过,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好似看到了两月之前,在临洮郡佛观之中,那一位肃穆的军官。
其人身量高大,面容冷峻,与她记忆中人几乎吻合上,然而她背着光,只匆匆一瞥,再想去看,殿门已经合上。
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莫说两月前的相遇,就是让朝露回想五日前见过的面孔,脑海中只怕也只剩模糊的影子。
在佛庙遇见的那位军官,应该是在西北之地,不会出现在京城的。
贺兰家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深,以至于如今一有风吹草动,她便如惊弓之鸟。
元朝露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便见燕王好整以暇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他今日心情极好,应当是政务之上遇到了顺意之事,面容上带着三分笑意,因迎着阳光,那一双眸子濯濯如春水。
“过来,到我这边来。”
元朝露行至案几前,将那把琴慢慢放下,靠得近了,才认出他那修长手中,把玩的是一把戒尺。
“今日琴课,你学了什么?”
元朝露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光,那双眼睛眼角深邃,眼尾修长,纵使无情,含笑时也带上几分有情。
“记得我昨夜和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元朝露垂下眼帘,声音轻轻的,“公子说,若我不好好学琴,便好好赔罪。”
他道:“记得便好,先将《琴论》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那一段背一遍,若是答不上来,这戒尺可不会像我一样疼惜你。”
声音懒洋洋的,说得仿佛真的怜惜她,让她心头微微一紧,像被谁轻轻捏住了后颈。
他却绝非会怜香惜玉之人。
说话间,他已经摊开了她的掌心,元朝露下意识要抽出手,被他强硬拉到身前。
“阿雎姑娘莫怪,我教训族中不听话的弟弟、妹妹们,也是如此严格,待你已经极其温和了。”
他呼吸轻而易举拍打在她耳后根,令她蓦地起了一阵细密的战栗感。
不用看,也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她后悔了,其实她也不是很想与燕王近身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