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能豁得出去,做内侍不易,痛得死去活来,身心皆受尽折磨,闯过鬼门关才活了下来。但凡能有出路,谁愿意来受这份罪呢?”
江舲叹息摇头,她再摘了一束茉莉,在面前比划着:“你生得好看,茉莉远不如你。好看的皮囊不多见,是上苍的恩赐。你进了宫,一飞冲天再正常不过。”
袁长生愣住,额头有冷汗低落,焦躁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他见江舲目光平静打量着他,下意识地敛着眼睑,紧咬着牙关,始终闭口不言。
“我与你说一件事,估计你还不知道。”江舲望着袁长生,笑笑道。
“慧淑妃休要再说了,奴婢不想听!”袁长生蓦地睁眼眼,太阳强烈,他的脸扭曲颤动,痛楚地低吼。
“大公主带着磨得锋利的剪子来见皇上,她虽年轻,一向沉稳聪慧。她怎地突然就变了,不知此举的后果。”
江舲轻声说着,指着院中的花草,问道:“你养的这些花草,要是都拔掉,你肯定会心疼。大公主快及笄了,唉,乖巧听话懂事的小娘子,说舍去,就舍去了。”
袁长生似乎再也无法承受,猛然站起身,狼狈踉跄着往屋内跑去。奔了几步,他停了下来,手撑着墙壁,额头抵在上面喘息。半晌后,他回转身看向江舲,眼眸通红。
“娘娘出身官家,养在深闺中长大。花楼妓家这种地方,在娘娘面前提一声,都算得上是僭越,脏了娘娘的耳。”
袁长生的神情平缓下来,背靠在墙壁上,微微仰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天空一望无垠,巴掌大的白云偶尔飘过。
“无论男女,在花楼楚馆中,皮囊好,就能卖个好价钱。靠着这张皮囊,使得恩客争相捧着金银宝贝前来,赚得美酒佳馔,锦衣华服,宝马香车,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年纪越小,最好是雏儿,能赚得越多。”
江舲静静地听着,她大致猜到了,他阿娘去世,花楼失火,他逃了出来,应当与此有关。
雏儿能卖更高的价钱。
“外面又何尝不是如此,哪怕生得白净一些,就会被人言语戏弄挑逗。若不入宫,娘娘以为,还能做甚呢?当娈童,当小倌,做奴仆?”
袁长生眉眼舒展开,从未有过的从容与自在。他笑了起来,笑容若有繁花盛放。
“娘娘,多谢你的一番好意。我这一生,没甚后悔,也没甚遗憾。要是有对不住的人,亏欠了的人,我弥补不了。亏欠我的,我也不一一讨还。此生的债,就此生毕。”
说罢,袁长生朝江舲深深长揖下去,起身走了进屋,不曾回头。
很快,屋中传来“咚”地一声。
太阳逐渐爬上正空,江舲立在那里,手脚一片冰凉。她稳了稳神,抬腿朝屋内走去。
文涓她们不放心,赶忙跟了上前。到了正屋,见江舲站在东屋门前,文涓走了过来,禁不住低呼出声。
东屋陈设简单,临窗放着一张半旧的竹榻,两张几案圆凳。
竹篾窗棂卷起,光亮透进来,照在袁长生的后背上。他侧身俯趴着,血溅满屋。
“娘娘……”文涓惊惶地看向江舲,眼眸湿润了,语无伦次起来,“娘娘,他……”
江舲眼前一片通红,浓烈的血腥扑来,诡异地夹杂着茉莉花的香气。她疑惑地抬起手,看到手上仍然拿着的茉莉花枝。
只不过瞬息之间,茉莉花就枯萎了。
江舲没有做声,转身离开。她走下石阶,穿过庭院出了院门。
到了垂拱殿附近,江舲走出夹道,朝坤宁宫走去。坤宁宫大半划入了繁英阁,大门紧闭着,只留着几个洒扫粗使内侍看守。
守门的内侍见到江舲前来,赶忙奔出来请安。江舲吩咐道:“你们进去仔细找,仔细闻,看土可有翻动过。”
虽不明白江舲话中之意,几人不敢多问,赶紧照着她的吩咐,进去仔细寻找。
江舲站在门外等着,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老内侍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他连话都说不清楚,哆嗦着道:“娘娘,在后殿寝宫墙后,有有两具尸首。尸首已经腐烂了,瞧着发髻,所穿衣衫鞋履,应是两个宫女。”
接连着,其他几人也跑了回来,噗通跪地求饶。
“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啊!奴婢不知尸首从何而来,尸首藏在后墙,平时那里极少人去,奴婢万万想不到啊!”
江舲与袁长生说她知道枸杞水莲下落时,实则是她的灵光一现。
皇宫宽敞,乌泱泱挤满了主子奴仆。垂拱殿以及各大殿禁卫森严,后宫寝宫都住着人,极难藏住尸首。
空置的屋宇则只剩坤宁宫,以及江舲曾住过的繁英阁。繁英阁留着的人手多,何况仍然属于她的寝宫,她极有可能随时回来。
坤宁宫则不一样,已经空置多年。洒扫的内侍也敷衍,随便将大殿等抹一下了事。
以夏日的气候,尸首很快腐烂成白骨。过后再将尸骨捡走,她们的下落,可能永远成谜。
无论两人当时是死是活,要把她们弄进坤宁宫,就必须熟悉护卫的巡逻路线,时辰。
兴许是天气太热,江舲胸口闷得慌,她深深呼出口气,对跪在那里的内侍道:“你们想活命,就要紧闭上嘴。还不快去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