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道:“柳贤妃的书法早已不输柳侍郎,她的文章还写得极好,替皇上捉刀写了几篇文章,迄今都被读书人奉为佳作传阅。皇上在士人中的声望,有柳贤妃的一份功劳。”
江舲不知还有这一段经历,她愣了愣,叹道:“柳贤妃这份才情,要是收一收,今朝的结局,估计难说了。”
柳贤妃的才情固然能给元明帝长脸,却又让他觉着难堪。毕竟,元明帝身为帝王,他连后宫的嫔妃都不如,以他的心眼,肯定是喜怒交加。
偏生柳贤妃那时年轻气盛,过于心急了些。
江舲好奇问道:“娘娘当年为何没去争皇后之位?”
“争了,没争过。”
林贵妃提及当年的心计,落败,坦率而自在,眉眼间不见半点遗憾。
“论才,我比不过柳贤妃。论贤惠,我比不过苏皇后。论相貌,我更要往后排了。我能被封为贵妃,全靠我先有身孕,背靠林氏一族。何况,我当年也藏不住心事,对皇上时常甩脸子,嫌弃之意,傻子都能察觉。皇上应当察觉到了,他对我日渐冷落。”
林贵妃神色平静,对江舲说道:“如今看来,今朝的结局,早已在过往的一举一动中注定,毫无意外。”
江舲不知该如何说,她沉吟了下,道:“我也不知会走向何方,眼下远算不得结局,除非到溘然长逝的那一刻。”
林贵妃怔了怔,想到元明帝仍在,前朝的朝臣,她说了句是,“我们都还在,离盖棺定论为时尚早,不必感怀了。对了,可要办丧事?”
江舲头疼地道:“白日天气依然炎热,我打算收敛起来早些下葬。丧事最为折腾人,皇上那边没心思管,我更没精力管这些。”
林贵妃斟酌了下,道:“皇家脸面虽如那镜花水月,妆点起来自欺欺人也好看些。还是发丧吧,我来操持。这些事做多了,驾轻就熟。”
皇家忌讳多如牛毛,最讲究吉利。而宫中是死人最多之地,每一座宫殿,每一间屋子,都称得上凶宅。
林贵妃称自己能熟练操持丧事,更是荒唐到可笑。
江舲听得笑了起来,林贵妃也禁不住笑了。两人一起回书房,安排了丧事,开始处理折子。
阿箬进屋来回禀道:“娘娘,皇上差人来问,娘娘去了何处,怎地还没回去。”
江舲看向滴漏。道:“时辰不早,娘娘回去歇了吧。”
林贵妃道好,与江舲一起走出屋。她看向正殿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黄粱守在廊檐下熬煮药。
“他夜里还要服药?”林贵妃顿了下,眼神微微一亮。
“是安神汤。”江舲看着林贵妃的反应,不由得想笑。
林贵妃毫不掩饰她的失望,她没再多言,屈膝告别。
江舲进了卧房,元明帝洗漱完毕,扶着案几在慢步走动。他眼前发晕,看到江舲进屋来,止不住不悦地哼哼,“听说你去了柔仪宫,柳氏又生了何事?”
“柳贤妃没了。”江舲沉吟了下,径直说道。
元明帝的反应出乎江舲的意料,她本以为他会满不在乎,谁曾想他许久都没回过神,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目光僵直。
“我请贵妃娘娘发丧,操办丧事。”江舲走上前,仔细地打量着元明帝,搀扶着他在椅子中坐下,“皇上可是头晕难受了?”
“嗯。”元明帝喉咙咕隆了声,眼珠终于转动,朝江舲看来,“她比朕小,怎地就没了?”
看来,元明帝忘了下旨处死柳贤妃之事。江舲克制住笑意,耐着性子道:“柳贤妃聪明,知道自己犯了事,皇上不会轻饶。她心气高,吞金自行了断了。”
“吞金啊。”元明帝愣了下,喃喃道:“朕听说吞金自尽很是痛苦,七窍流血,五脏俱焚而亡。她为何要这般,享受着无上的荣华富贵,为何还不满足,不断生事呢?”
江舲没有做声,她无法解释,更没心情对牛弹琴。
元明帝浮肿的双眸渐渐湿润,眼前浮起柳贤妃的面容。她初进府时,年轻,灵动的面容。他替她鬓角簪上蔷薇花,她的脸庞与耳根都泛起红晕,与蔷薇花一样娇艳明媚。
心头涌起阵阵刺痛,巨大的惶恐袭来,元明帝仓皇地抓住了江舲的手腕,流泪大哭:“她们都离开了朕,都离开了朕!”
江舲震惊不已,她见元明帝脸颊抽搐抖动,神情似乎不大对劲,不动声色想要抽回手腕。
元明帝用握住江舲的手腕不放,他涕泪横流道:“还是你忠心,朕幸亏还有你。你要侍奉朕左右,朕命你,以后一步都不得离开!”
江舲静了静,她深吸一口气,果断喊道:“黄梁,送安神汤进来!”
第127章
元明帝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呼吸艰难,巨大的恐慌一波接一波,如浪潮一般铺天盖地朝他打来,他无处躲藏,无处回避。
那一张张或熟悉,或模糊,逝去人的脸,随着翻滚的浪潮,冲着他大笑,大喊,朝他伸出手,捏住他的喉咙。
“啊!”元明帝抓住衣领乱扯,乱推乱挥舞,面目赤红浑身战栗,惊恐地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