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避开她的目光,思虑片刻,叹道:“也罢,拿人手短。既然你想学,不管是不是一时兴起,我答应了便是。”
卓玉兴奋得脸泛红光,忙作揖道:“那您就是师父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深深拜下去,老头儿慌忙摆手,“别,可别。我从没教过人,不知道怎么教,你往后只管来我这里,看我怎么雕,你怎么学便是了。”
卓玉连连点头,看老头的手仍在流血,担忧道:“您手伤得好似有些严重,要不要找个医馆看看。”
老头儿用衣角擦掉血珠,“小伤,不必费那个事,过两天就好了。”
卓玉看着他的动作,自己手上也隐隐作痛似的,又问:“那您这几天是不是不能来摆摊了?”
老头儿把刚被差役踢翻的小凳扶起来,重新坐在上边,顺手将摊上一些被弄乱的雕件摆摆好,道:“摊是可以摆,只卖些现成的就好。至于雕刻新的,要过个几天。你这几天不来也可。”
他边说边包起自己的一套刻刀凿子,又从摊上挑了几块石料和简单的小玩意交给卓玉:“你既要学,工具就先备起来,正好趁我这几天不用,你拿去铁匠铺叫他照着打套一样的。这些摆件和石料,你仔细观察琢磨,有什么想法,七日之后来找我说。”
卓玉如获至宝,将这些东西逐一收在胸前口袋里。她出家门已有一会儿,还急着去打工具,因而未再耽搁,向老头拜别后径直往巷子深处的铁匠铺走去。
铁匠铺里,几个熔炉烧得通红,即便在春寒料峭的二月,屋里也热得像是三伏天。数名上身赤裸的男子挥汗如雨地捶打着铁器,汗水顺着他们精瘦的肌肉成股地往下流,偶尔溅到熔炉上,便“咝”地一声轻响,冒出一股小小的青烟。
小姑娘卓玉哪里见过这阵势,被这惊人的温度和光景唬得够呛,急急交代了自己的需求,付好定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打一套用具需要七日,下次去向老——不,师父——讨教也是七日后,刚好顺路,不错、不错。
卓玉心里盘算着,乐颠颠地往家走。这回有了经验,她大老远就开始搜集平整合适的石头往墙根底下搬,石头垒到一个合适的高度,踩踩确定足够结实,卓玉便跨上墙头,低头寻找墙内的小板凳落脚,这往下一看不要紧,吓得差点掉下去——翠儿正在底下双手叉腰瞪着她呢!
卓玉骑在墙头,往外翻也不是,往里翻也不是。翠儿上前两步,拽她着道:“快下来罢!”
卓玉臊眉耷眼地踩着板凳下来,刚在地上站稳,翠儿便劈头盖脸道:“我就说您这几日不对,这脚是翻墙扭的吧?干嘛去了?您胆子也忒大,还敢翻墙,这要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还了得?”
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卓玉半个字也插不进去,只抓住了最后一句,央道:“不要让他们知道!”
这一下让翠儿捏住了她的软肋,她歪头瞧着她,道:“那您把这几天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就得去和夫人说道说道了。”
卓玉见实在瞒不过,只好将全部事情和盘托出。翠儿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道:“您喜欢那些石雕小玩意,买回来几个赏玩也就罢了,学它干甚。”
卓玉急着一边往卧房走一边道:“不一样,我着迷的是那个过程。你不觉得很神奇吗,如此平凡粗糙的石头,里面却蕴藏着世间万物,只需那么一雕,便可把他们释放出来,有些颜色相对应的,甚至都分不出真假。”
她自怀里掏出一只黑色石子雕的甲壳虫,油亮亮的,振翅欲飞,吓得翠儿往旁边一躲。卓玉把它塞回去,接着道:“我在书中看到‘点石成金’一说,料也不过如此了——不,这比点石成金更巧妙,更厉害。变金子有什么趣味可言。”
她一路叨叨着进入卧房,把怀中鼓鼓囊囊的几个雕件和原石掏出来摆在梳妆台上,热切无比地一个个细细查看,连厚重的皮毛袄子都顾不上脱。翠儿帮她脱下袄子和小靴,换上燕居的装束,她一边配合动作,一边手眼不停,把全部心思扑在那堆东西上,翠儿咂咂嘴,“真是魔怔了,我看您呐,连饭也不用吃,靠它们就顶饱了。”
卓玉沉浸在石雕的世界里。压根没听见她的奚落。翠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按卓玉坐在梳妆凳上,取来药酒继续给她揉搓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