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耐道:“算了,还是我来吧。”
他坐在刚才关师傅坐的那把椅子上,用勺子舀出冒着热气的药汤,径直往卓玉嘴里塞去,卓玉口腔内壁一阵刺痛,伸着脖子咽下去,只觉从舌头到喉咙全都被烫掉了一层皮。
少年见他脸皱成一团,以为她嫌药苦,冷哼一声,道:“怕苦?这里可没有糖给你吃。”
卓玉小声道:“烫。”
少年碰了碰碗壁,确实滚烫,他抿了抿嘴,把药搁在一边的桌子上晾着,道:“看你之前穿的那身衣服,大户人家的小姐?”
卓玉低下头不回答。
少年道:“富户出身的大小姐,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过快活日子,偏要一时兴起,跑来混到我们这些穷人中间,学手艺,呵,就是吃太饱撑的。”
卓玉想要分辨几句,但眼前少年的态度让她懒得费口舌,她避开目光,不与他说话。
少年也不再理她,坐了一会儿,觉得药凉得差不多了,端到卓玉嘴边,道:“赶紧喝完。”说着,把碗沿抵在卓玉唇上,一口气给她灌了下去。
卓玉呛得直咳嗽,少年敷衍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又把她按回床上躺着,道:“你待着吧。”说罢,带着空碗走了出去。
卓玉望着房梁发呆,嘴里刺刺麻麻的,肯定是被烫坏了。她叹口气,翻个身想要继续睡觉,白日里见过的那名小姑娘推门走进来,自己在门口的盆里洗了手和脸,就要上床和卓玉挤着睡觉。卓玉讶异道:“你。。。。。。在这儿睡?”
小姑娘理所当然道:“是啊,这是我的卧房。”
“啊。。。。。。”卓玉一时语塞。
小姑娘脱了外衫,道:“我得睡里边,睡外边我怕掉下去。”
卓玉应好,缓缓地向外移了移,给她倒地方,这时候又有人敲门进来,是之前来过的那个“大师兄”,他见了小姑娘,道:“小月儿,师父找你呢。”
小月儿道:“爹找我干嘛。”
大师兄把手里拿着的一包东西搁在床头,道:“师父说让你这几天还是和他一屋睡,这位姑娘生病了,需要静养,不要打搅她。”
小月儿撅起嘴,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穿好外衫和鞋子下了地。大师兄摸摸她的脑袋瓜,看着她走出门去,又指着那包东西对卓玉道:“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包子过来。”
卓玉早就饥渴难耐,只是一连串的事情令她目不暇接,这才没顾上吃喝。她用力点点头,伸手去够包裹,大师兄赶忙帮她递到手里,把包裹解开,露出包子来。包子皮是杂合面的,馅儿是不加一滴油的野菜,卓玉却觉得鲜香无比,顾不得斯文,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大师兄连声道:“慢点儿,慢点儿,别噎着。”说着,倒了杯碎末子茶给她,卓玉一饮而尽,用力把嘴里的食物顺下去,感激地道:“多谢了。”
“不客气。”大师兄又倒了杯茶给她,嘱咐:“你饿了太久,一次不能吃太多,先吃两个垫垫。明天早上可以稍微多吃一些。”
卓玉边喝茶边答应,心道这真是个好人,比刚刚那人好了不知多少。
如此休养半个来月,卓玉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对这里的几个人也有了些了解。这些男孩都是关师傅的入室弟子,一共五个。老大——就是大师兄——名叫李狗儿,今年十七,家里是农户,因为被地主欺压,吃不饱饭,所以出来学一门手艺养家。老二名崔胜,商户出身,家中本来有点小钱,但父亲滥赌,败光家业,不得不出来学艺赚钱。老三郑知秋,父亲是乡绅,但幼年丧父,寡母被族亲欺负,财产全部被占,只好出来学手艺,图个有饭吃有屋住。老四就是那晚喂她喝药的那个少年,叫做杨思,他没有对卓玉透露自己的身世,只听人说他是个孤儿。小五秦懋还不满十岁,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可是父亲屡试不中,多年来连秀才都没考上,家中穷到没米下锅,不得不将他这个大儿子送出去学手艺,指望他赚钱了继续供弟弟们读书。再有就是小月儿,大名关月,是关师傅的独生女,与秦懋年纪相仿,两人每日玩在一起,形影不离。
身体虽然痊愈,可卓玉的心情却一日比一日忐忑,生怕哪天关师傅赶她走。这段日子关师傅故意对她避而不见,让她连恳求也无门。她实在无法,转而拜托他的这些徒弟们,求他们在关师傅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当然,杨思除外。
但偏偏关师傅最倚重这个四徒弟。这日早饭后,他叫杨思到他房里,道:“我看卓姑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你待会儿就让她收拾一下离开吧。”他顿了顿,又道:“这几天你那几个师兄弟也没少给她说话,但规矩毕竟是规矩,上千年来没有女子干这个,连月儿我都不打算教她。这个卓姑娘,还是叫她走的好。”
杨思没多说什么,答应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