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对话,持续许久。清癯青年再次走出宫殿之时,外头已然暮色沉沉。唯一不变的,只有漫天风雪还有那个始终等在宫殿外的年长内侍。清癯青年心情似乎极好,同这位年长内侍微微颔首,先一步开口道:“劳烦公公等我,没想到陛下留我如此久”年长内侍连忙道:“太傅为国分忧,杂家微贱之身,等您本是应该的!”这话,若是真信了,那便是傻子。清癯青年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日颇长,已有几分心得,正要谈及令内侍苦等许久的缘由,便听后头一阵响动。殿门再开,有几道脚步声追寻而来,正是几个在殿中侍奉的小太监。几人出门眼见清癯青年没走,而且年长内侍也在,立马面露喜色。年长内侍不由得呵斥道:“往日杂家是怎么教你们的?宫阙之中,你们这般不沉稳,若惊扰太傅,该如何是好?!”几个小太监立马放缓脚步,面露害怕。清癯青年含笑劝道:“公公莫要动怒,本都是自己人,谈何‘惊扰’?”他这话,几分真,几分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却足以让这群平日受人冷眼的内侍们频频侧目。年上内侍又是一愣,笑道:“今日是太傅还好,只恐他们惊扰别的贵人”话落,他又回头呵斥道:“有何事,还不快说?”几个小太监脸上的害怕少了些许,不过这回仍有些畏缩,为首的小太监往旁让了一步,露出后头另一小太监手中捧着的一个漆盘来。漆盘上蒙着红布,红布掀开,竟是满满当当一盘珠宝玉器。这可不是镶嵌钢印的金锭,而是实打实的价值连城之物。故而,一显露于廊下,便有不少伺候的侍卫内侍们将视线投来。这回,清癯青年也是挑眉,有些意外。不等他发问,几个小太监满面笑容道:“陛下器重太傅,许是觉得让您空手而回有些不妥,连忙让咱们给你送来赏赐。”“陛下还留有口谕,说太傅实乃乃国之重器,希望您往后也好生教导太子”说实话,能听到这话不笑的人,也算是有些本事。清癯青年也没忍住,顿时笑出声来。他本就年轻,笑时眉眼舒展,温和又敦厚,瞧着让人颇为舒心,总算驱散些许眉眼间因‘沉稳’而带来的阴云。旁人只以为他是开心,也陪着乐呵,只盼能换些赏钱。谁知,清癯青年笑够后,竟坦言道:“陛下的赞誉,就是最好的良药与赏赐”“先前我对公公有所求,周身又未携带见礼,如今这份金银,便孝敬给公公,再劳您替我为今日值守的人分壶热茶,算作我的见礼。”满盘珠宝玉器,饶是见惯繁华之人,也足以眼前一亮。他们本以为,太傅最多顺手打赏些许露水,换个行事方便。谁能晓得,太傅一出手,竟是满盘富贵一点儿都不拿!这回,连心眼子最多的年长内侍都没忍住震惊,连声道:“太傅,此事万万不可”清癯青年仍是笑,温声道:“我与公公有缘,脾性也相投,这段时日来觐见陛下,大事小情都由您操持,心中也着实惭愧。”“先前说咱们是自己人,没有半点儿玩笑,如今新朝内外有不少事物,往后咱们要见的日子还多,麻烦公公的日子也多,只是些许银钱,何必如此见外?”这话说的温厚,没有半点儿马虎。饶是年长内侍,踌躇一息,都没能说出第二句话来。清癯青年便又道:“公公的妹妹在三十年前便出嫁了,嫁在合浦郡一个独眼屠夫家中,那屠夫虽因早年生病而瞎了一只眼,不过却对妻子儿女极好,因家中干杀猪买卖,平日也断不了吃食,每逢年底,还能给家里人添一身衣裳”“不瞒公公,先前我便说过,我是入赘的赘婿,妻主平日做些生意,刚巧在合浦开了家新商行,靠着这层关系才打听到这些,听说她近日还在商行买了些岭南的红绸,准备给女儿出嫁公公?”最后这声公公,唤回了年长内侍的神智。许是青年的言语,又或许,只是因为今夜风雪太大。内侍,竟有些红了眼眶。清癯青年再度颔首,便转身,朝着无边夜色翩然而去。他步伐轻快,稳健,带着迫切归家之意。内侍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见那背影即将消失不见,年长内侍咬牙,连着跑动几步,慌忙跟上青年的身影。拂尘在夜色中晃荡不休,年长侍从有些年迈,体力逐渐不支,不过这一路的动静到底是惊动前者,令其成功追上。没有犹豫,内侍将怀中一份奏折取出,交到清癯青年手中。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们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老树底下烂根蛀芽并不稀奇,只是鲜少有人知道,不是他们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树纵容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大树若是威武,清明,他们或许就是辛勤的蜜蜂。大树若是沉郁,糊涂,他们便只能成为媚上欺下的蛇虫鼠蚁。多数人瞧不起他们这样的龌龊之物,可偏偏,他们所掌握的东西,又远比世人所见要多得多。他们从前同太傅不算太相识,也并不知太傅今日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或许,只是起戏耍之心,想要拉近关系,驱策他们可天底下,就算是畜生,也晓得真心换真心的道理。今日太傅视财宝于无物,又转赠不少珠宝,他们理应也为太傅做些什么。眼见清癯青年接过奏折,年长内侍松了一口气:“不瞒太傅,先前白山长来找过杂家手底下的小内侍,给了五百两银钱,让他寻个机会递交奏折。”“杂家本已决定推拒此事,交还奏折与银钱,不过今日见太傅风姿,还是决定将奏折先给太傅瞧上一眼”年长内侍稍稍表露亲近之意,以示自己已加入太傅阵营,旋即才抬眼偷瞧一眼清癯青年,又笑道:“其他都是小事,以太傅之能,陛下一定不会信。只是有一条——那姓白的,不知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太子在东宫之中,竟是冷饭馊食”年长内侍笑眯眯道:“太傅大人一定知晓,这是谣言,对吧?”“不然,陛下一定大动肝火,说不准又得死好多人。”:()酿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