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媛到底有点世故,附和宗墀的话,“那就要借宗先生的金口了,阿篱是贺家最出息的孩子,希望我们新朝也能接他姑姑的衣钵。”
“衣钵,”宗墀听后得意却谦逊地笑,“快别,她前两天还在抱怨怎么就学医了呢。”宗墀说这话时,再一次捋了捋贺新朝的头发。
贺新朝有点烦这个气焰大大的,笑起来豪迈如一个边塞诗人的男人。于是头一撇,摆出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人小鬼大,“抱怨怎么了,谁不抱怨,我还抱怨我的作业怎么这么多的。”
宗墀的手被小孩拱开了,他却耳目一新得很,这个小子很对他的脾气。大概是名字的魔力太大,他有点爱屋及乌了,就这一会儿,贺新朝都帮他姑姑说几句话了,就为这,宗墀觉得这忙没白帮。
他是东道主,即刻招待着客人入座。他给喻晓寒拉椅子的时候,贺东笙头一回很具象地看到了所谓的绅士的品格,做作又谄媚。他们夫妻俩再客气地询问了下西西什么时候能到,要不要再等一会儿。
宗墀发话,“不等她了。她那头没准时的,我们先吃。”
菜单是他先前都拟好的,正式上热菜头盘时,他还是叫侍者给喻晓寒过目了下,喻晓寒点头说就这样吧。走菜的空档里,陈媛送了条丝巾给喻晓寒,顺便还带了些特产。
另外,还有些吃的是带给阿篱的。贺东笙说他们高考结束那年来看阿篱,也带了些给她,大夏天的,好些都馊了,阿篱偏要吃,“沈明冲从她嘴里抢下来,这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
话没说完,贺东笙想起什么,一时停住,他只怪自己拿人家的手短。被儿子的事掣肘住,当年好兄弟的一箭之仇也不敢报了。
陈媛不知道这其中的旧过节,不免好奇,“老沈那会儿还陪你来的啊?”
贺东笙心想,可不是,就是老沈想来才撺掇了他。老沈也是为了阿篱才来这边上学的,可惜得很,笨嘴拙舌的怎么能斗得过又争又抢的少爷啊。沈明冲说他喝上头了朝阿篱说了些不该说的,结果被突然冒出来的宗墀狠狠揍了拳,那天,阿篱是被那位少爷塞进车里的。
贺东笙知道这一段的时候,已经很久之后了,他并没有因为好兄弟就偏帮什么,而是奉劝沈明冲,阿篱已经够苦了,她选谁是她的意愿,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对方,就算不喜欢又关你什么事,你不能待我妹妹大包大揽甚至关键时候替她兜底、切割,请不要去招惹她。
不等贺东笙说什么,主位上的宗墀端着酒杯,略微地举了举,算是敬东笙的酒,不等对方凑到嘴边,他先干为敬,辛辣霸道在舌尖翻滚的时候,他冷不丁地道了句,“我听阿篱说,沈明冲老早结婚了,有个女儿,是不是?”
贺东笙点点头。
下一秒,少爷语出惊人,“那就不是真的喜欢你妹妹,带多少特产再舍不得她吃馊的抢一万遍都没用。”
此言一出,连同喻晓寒都给吓得不出声了。搁下酒杯的某人,用公筷搛一块外表平平无奇的豆腐丸子给喻晓寒,示意她尝尝,高汤吊出来的,这是道功夫菜,豆腐咬开里头藏鲜的是燕窝。
酒过三巡,贺东笙喊儿子以茶代酒谢姑父一杯,贺新朝一直坐在临窗的品茗茶几边,看庭院里光秃秃的假山石,他多不喜欢这样的大人宴席,不消他说,宗墀都能从那两条恨不得倒竖的眉毛看得出端倪。
原本他是要打消这样的客套的,但是今晚贺东笙说了些他不想听的且很明显和对方还称兄道弟的,宗墀就不免恶趣味起来了,他要父债、子偿。
于是,上位端坐的某人,悄然移了移位置,朝向一直别扭的贺新朝,释放的信号就是他很乐意孩子过来敬他这杯酒,且他很是受得起的派头。
贺新朝眼神朝妈妈求救。妈妈却无条件响应爸爸,中式的家教,就是要孩子不准胆怯,仿佛多外向多爱表现是个多了不起的能耐。
宗墀其实很不以为然,大多数唧唧咋咋的外向并不是什么天赋,相反,是父母强加给孩子的私货。
这一刻,宗墀虽说饮酒不少,但他很清醒,清醒他不喜欢孩子陪着父母应酬,他的恶趣味只想着孩子走到他跟前来,他会解救他的。
正如当年,他只是想贺东篱走到他身边来,他又不会把她怎么样咯。
*
贺东篱赶到包厢,看到的画面便是贺新朝很是别扭地捧着茶杯,一副英勇就义地要牺牲去了……
她下意识地喊了声,“新朝?”
包厢里的人齐齐抬头看向门口的人,贺新朝那一刻如蒙大赦,他望着穿着一身蓝色牛仔裤、条纹衬衫,外面罩一件黑色斜纹羊毛毛呢西装外套的年轻女人,即刻默读出答案般地明白了,她就是家里照片上的姑姑。
贺东篱来得匆忙,中午那阵子精致花得妆全没了,眼下带着些没来得及脱掉的职业病,询问且关怀,问新朝,“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贺新朝看着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姑姑,她说话更是好听得不像话,他顷刻间明白了,她是他的救星,于是他不无委屈地嗫嚅道:“爸爸让我敬这位边塞、不是,是他拿学校名额要挟我,说我不喊他姑父,就没学上了,我得敬这个人酒……”
边塞诗人再次笑得好大声,他朝来晚的人申辩道:“喂,你这个侄儿是个人物,我跟你说。”
贺东篱来到他们中间,把新朝的茶杯接下来,要他回座位吧,再偏头看向宗墀,他喝了不少酒。她知道,绝不稀罕要个孩子来应酬他,但是他的恶趣味一定会捉弄人,比如新朝如果真的不肯喊他姑父。当着一行人的面,她不好说他些什么,只轻声怪罪他,“你吓唬孩子他会当真的。”
宗墀饮酒且待在暖室里,通身暖洋洋的,捉住她一双冰块般的手,再把一直搁在手边的一个纸杯递给她。
贺东篱不解,“什么啊?”
“蜜枣。必须吃。”——
作者有话说:明天没有~
第59章一万只蝴蝶
贺东篱来的路上手机没什么电了,她想给宗墀打通电话的,又打住了,因为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顺利。贺东篱甚至一时生出了些愧疚,愧疚她好像坐享其成了他的果实,比如眼前纸杯里的一颗枣。
宗墀当着阿笙和妈妈的面,郑重给她解释,“这是去你家招待我的,不对,是我们的,我的那份吃掉了,你的这份还剩这一颗,你一定要吃,我得看着你。”
贺东篱有点不好意思,按下他举着的杯子,搁到桌上,放下包,坐到他左手边的空位上,率先跟阿笙和陈媛打招呼,歉仄她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