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时,古晋牙齿抵住下唇,眸若死水,但那点表情快得几乎都捕捉不到,下一秒又莞尔,佯装无奈地跑下去重新捡给她,说姐姐不要再闹他玩儿了。
跟狗一样。
但只要古庆不在旁边,他就没什么表情,最爱做的事情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司隽音背后盯着她看,阴森森的,那眼神跟井里冒出来的水鬼似的。
司隽音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方方面面都惹人讨厌,还会做出一些幼稚的、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的争宠行为,以排挤古晋。
然而,她有一点想错了。古晋在家里似乎没什么地位,古庆将他带回家,但并未给予多少关注。
这也说得过去,她爸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极为忙碌,司隽音以为是升迁的缘故,事情多起来以后,他鲜少注意姐弟俩的日常生活。
而古庆第一次因为古晋而教育她是二人上高中时,一起骑车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把古晋连人带车一起撞进池塘里了,这件事闹得太大,街区的人口口相传,古庆不得不上心起来。
她上高中之后才学会骑自行车,当时被石子绊了一下,车轮一歪就朝旁边古晋的车上撞了过去,他连人带车翻进下面的湖里,司隽音登时慌了。
古晋不会水,差点溺死,司隽音立马骑回家叫人把他捞了起来,后来古晋就高烧了将近一周,古庆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她好一阵。
司隽音站在爸爸面前,两边的手指绞在一起,说她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古晋微微转醒,脸因为发烧而泛红,睫毛不安地抖动,眼眶也烧成血红色,用滚烫的手牵住司隽音,嗓音哑,断断续续地吐着热气:“……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像是很乏力,说完就又闭上眼睛,嘴唇发白,一直牵着司隽音的手没松,热热的,但很有力气,并不像表面上病得这么厉害。
司隽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抿着唇,心脏像泡软的发菜,细小的叶子一道一道绕在一起,纠结难缠。
细细算来,古晋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对自己还不错,每年司隽音过生日他都会拿出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给她送礼物,只是司隽音没太在意过,向来是看都没看就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这次虽然不是出于她本意,但她确实差点害死古晋,司隽音愿意坦然承认错误,声称只要古晋病好,以后二人姐弟相称。
床上的人小臂僵了一瞬,不知喜怒。
古庆叹气扶额,说,她以后不许再跟古晋置气,大家总得做一家人,何至于要把事情闹成这番田地。
溺水后遗症消失得很快,古庆叫司隽音在他病好以后两个人好好聊聊,倡导他们冰释前嫌,于是她切了一颗苹果,给古晋端过去。
司隽音敲敲房门,里面声音浅淡,叫她进去。
古晋正坐在书桌前补落下的卷子,司隽音是艺术生,学画画的,文化课压力没有他重,但是也没学得太好,第一年高考成绩够念西安美术学院,但她自己心里有执念,没去,又复读了一年,所以古晋今年高三,她算高四。
屋子里陈设简单,桌椅都很老旧,是从司隽音房间里搬出来的旧木桌,边缘布有不少划痕,瘸掉的一个脚被他用草稿纸垫起来。
司隽音把果盘放在他手边,探头看了一眼他写的作业,各种公式和图形,她看得头痛,就记住了那只握笔的手。
大病过后,苍白无力,指甲盖都不是粉红色了,因为皮肤太薄,皮肉底下蜿蜒盘绕的血管都能看得很清楚,血管上留了一排整齐的针眼。
“我爸叫我在你醒了以后再好好道一次歉。”司隽音说。
她别别扭扭的,声音低若蚊咛,语速飞快:“对不起。”
古晋瞥了一眼她切的水果,轻轻笑:“姐姐真是没做过家事,苹果皮也没削,核也不剃,就这么切给我?”
“你还来劲了?挑三拣四的……”
司隽音下意识伸手要把果盘端起来,那只布满了针眼的手蓦地又将她摁住。
体温不高,跟没有血在流动一样,他应该真的是妖精。
古晋稍稍偏头,语气温和:“逗你玩儿的,姐姐第一次送我东西,我会吃掉的。”
这话说得好可怜,任是司隽音,也不免皱了眉:“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吧,为什么还说不怪我?”
古晋默然了一瞬,眼睛移到别的地方,又快速移回来,“姐姐不是说了你不是故意的吗?”
“就算是故意的……”他语调变柔和,“我也知道你不是真的坏,姐姐只是误会我了。”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司隽音手背上,微微用着力,笑容轻浮,语气平缓:“现在知道我并不像姐姐想的那样就行了。”
司隽音顿了一下,把手抽出来,古晋唇角滞住,视线仍旧像根针一样扎在原处。
她蹙一下眉,半信半疑,咕哝了一个“哦”字,随即颇感不适地离开了古晋的房间。
房门被“咔哒”一声关上,古晋漆黑的瞳孔迁移到手边的苹果块上,果肉断面氧化出了锈色。
他面无表情地低睫,安静着用布满针孔的手叉起一块,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没舍得咽,仿若能止渴。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古晋说。
司隽音听了这话,忙碌了一天的疲惫瞬间一扫而光,同时,心里涌现出强烈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