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目之所及,依旧是一派金堆玉砌的富贵景气。
烛影摇红,照亮妆台。崔时雪坐在镜前,云髻微松,簪钗斜倚,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纵情声色后的淡淡倦意。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透过朦胧的镜面,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年轻身影。
西竹端着重新斟好的参茶,走到她身侧,姿态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温顺,甚至比平日更显驯服。
他很清楚,荣国夫人当然都听见了,所有伪装,所有秘密,此刻都已摊开在明面上。
“年纪足够当你母亲的老女人。”
许久,崔时雪终于开口,她抬起手,指尖拂过自己眼角如何精心妆扮都遮不住的细纹:“西竹,你知道的,我最恨别人说我是老女人。”
西竹沉默着,奉茶的手稳如磐石。
“很厌恶么?”
崔时雪这才接过那盏温度恰好的参茶,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端在手中,低低叹息一声:“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吧。”
西竹依旧没有开口。
他知道,即便崔家这座大厦将倾,但对于眼前这位经营多年,根系庞杂的荣国夫人而言,离开这盛京是非之地,避往蜀州或其他地方,她依旧能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届时,自有大把比他更年轻,更俊美,更懂得逢迎的男宠趋之若鹜。
自己从来就不是其中不可或缺或最特殊的那一个。
然而她只是缓缓啜饮着参茶,神情平静,没有震怒,没有斥责,也没有怨怼。
窗外,隐隐传来府邸被围困,远处骚动的声响,愈发衬得此地的寂静诡谲而压抑。
“你为什么不跟她离开呢?”
谁知,崔时雪只是淡淡地自嘲了句:“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这些年夫妻离心,两个亲儿子更没一个向着我的。”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的讥诮渐渐变得苦涩:“我以为,至少你是享受的,是贪恋这富贵,或是别的什么,谁知道……”
一种说不清是愤怒,是悲凉,还是被彻底愚弄的刺痛,猛地攫住了她。
这种近乎崩溃的情绪,并非第一次,上一次,是在西竹用利器刺向自己喉咙的时候。
仿佛是终于承认了某种彻头彻尾的失败,崔时雪骤然回身,抓起瓷盏对着一直半跪在她身侧的西竹砸了过去!
瓷盏擦着他的额角飞过,撞上身后的雕花屏风,碎裂声刺耳,滚烫的参茶和瓷片四溅开来,有几片划过他的手背,留下细小的血痕。
“说话啊!”
崔时雪的声音陡然拔高,是失去所有体面的尖利:“为什么不走?你到底想怎么样?留在这里看我的笑话吗?”
她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描画过的妆容也掩不住面色的苍白。
西竹怔怔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狼狈贵妇。
沉默,在碎裂的瓷片与泼洒的茶渍间蔓延。
良久,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西竹没有跪下请罪,也没有出言辩解,只是异常平稳地站了起来。
而后,在崔时雪惊愕的目光中,他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低头吻住了她涂着艳丽口脂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