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处在“多”与“少”的分界线上,余知洱对那张奖状额外看了几眼,这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应该是其中最能证明小春凤在学校里的优异表现的了,含金量最高,而旁边贴着的奖励的照片也与众不同。
不是什么蛋糕或者言情杂志,而是一张老旧的照片。画质有些发黄,应该是用傻瓜相机拍的。
照片里的小春凤婴儿肥还没褪,穿着一条碎花裙站在一对中年夫妻中间,三人身后是山水迤逦的背景。青翠的远山在阳光下像一幅泼墨画卷,瀑布自高崖上跌落,像一束飞扬的白练,清凉雾气仿佛隔着相纸都能感受到。
因为得奖就带孩子去旅游吗?真好啊。
余知洱站在墙前看了很久,嘴角不知不觉翘出一点弧度,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他清晰地意识到,小春凤并不是一个靠“成绩”来获得爱的孩子——她的父母显然更关注她的努力和生活本身。
虽然小春凤数学考三十多分,但小春凤的爸爸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个子高高的,意外的很有书生气;而她的妈妈身材稍显圆润,却有一张非常好看的脸,五官温柔端正。小春凤挺秀的鼻梁和有神的大眼睛,大概就是从母亲那里遗传来的。
他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头又确认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换洗衣服、毛巾、拖鞋,还有备用的毯子,似乎都带齐了。
他正打算离开,却突然顿住脚步。
因为在那张旅游合影的右下角,隐隐有一辆黑色轿车的一角闯进了镜头。那车的位置刚好卡在画面边缘,只能看到一小部分车身和半截车牌,但那车牌上的后三位数字,却出人意料地清晰——“608”。
余知洱眯起了眼,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因为觉得这几个数字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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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民莱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极为讲究,步伐沉稳地走进那家会员制餐厅,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石未竞,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
今天周六,当他发现只有石未竞在公司加班时,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从他这方面完全找不到余知洱在工作上的疏漏之处,余知洱好像是什么铜墙铁壁,暴露在外的全部精准规矩、无懈可击,每一封邮件、每一份汇报,甚至临场应对的反应都滴水不漏。
可再坚硬的外壳,也总该是包着什么的,盛民莱不信这个人真能滴血不流、刮骨不痛,他更愿意把余知洱想象成一只刻意琢磨过的河蚌,壳是硬的,光滑、冷漠、有防备心。但壳里呢?总有一团软肉,一点只对某些特定触角才敏感的地方。
而石未竞,正是他眼中那根不知天高地厚、却天生纤细的牙签。说不定,只要捅进去一点点,就能把余知洱藏得极深的那点“软”挑出来。
于是以前辈的身份随便找了个借口叫石未竞过来帮忙,到中午饭点,他道了声“辛苦”,然后顺理成章地说道:“一起下楼去吃点东西吧。”
石未竞犹豫了一下,盛民莱已经自顾自走到电梯前:“走吧,地方我订好了,我请客。”
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石未竞略显局促地跟在盛民莱身后,身上只穿了一件洗得领子都卷了边的T恤和旧卡其裤,明显是早上出门时随手抓来加班穿的,他没料到会被带到这种地方。
这是一家据说只对内邀客人开放的高级会员制餐厅,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低调的漆金门框和穿着黑制服的门童。一进门,冷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灯光温柔到近乎昏暗,脚下的地毯甚至让人走路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侍者迎上来,待盛民莱报出名字后,便带两人穿过曲折狭长的甬道,来到一间靠窗的双人包间。正当侍者拉开椅子时,另一名身穿西装的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突然走了进来,低声和侍者交谈了几句,随即有些为难地看向石未竞。
盛民莱这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一拍额头,笑着说:“哎呀,我差点忘了。未竞你没穿西装吧?这里好像是有这个规矩来着。”
石未竞倏地一震,后知后觉自己的穿着和周身环境的违和,他下意识站得更直了些,窘迫得要命:“要、要不然我出去等您?”
“算了吧,”,盛民莱挥了挥手,神情不以为意,“这家餐厅的经理我认识,应该不会太较真。你就放心吃好了。”
他说得轻松,坐下时动作也潇洒利落,但石未竞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显示出了他更加摇摇欲坠的心态。
他在那椅子旁站了一秒、又一秒,才硬着头皮坐下。仿佛随时准备跳起来逃走,他甚至没将背完全靠上椅背,双手不知该放在哪儿,捏着餐巾的指节都发白了。
窗外是初秋炽白的光线,洒进来正好照在石未竞左侧的脸上,将他的羞窘与紧张照得一览无遗。
盛民莱则早已悠然自得地翻着菜单,语气随意:“你第一次来这里吧?看上去挺紧张的。”
石未竞抿了下唇:“……有点。”
“放轻松,”,盛民莱抬眸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石未竞低声应了一句“是”,眼神却始终不敢抬起。
盛民莱正是看出了石未竞家境的穷酸,所以才特意选择的这家餐厅,这家餐厅的那种独特的感觉,恐怕都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直接就能让石未竞吓到腿软。
在点餐时,盛民莱也故意用专业的葡萄酒术语和侍者交谈,眼神偶尔扫向石未竞,却又忽然转变了神色:“这种酒味道很不错,不是传统的醇厚口感,但是非常清冽爽口,你来尝一尝,”——语气像极了照顾晚辈的亲切长兄。
石未竞根本不敢碰那份看不明白的菜单,只好僵硬地说了句:“谢谢盛经理。”
“你平时也挺拼的,”盛民莱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温和,“周末还在公司加班,是不是余总给你压了很多任务?”
石未竞摇头:“不是……是我自己主动留下来补文档。”
“嗯,”,盛民莱轻笑了一声,似乎漫不经心,“余总对你还不错吧?我看他好像挺信任你,平时是不是跟你说很多内部的事?”
“他……”石未竞顿了一下,“他挺照顾我的。”
“那你了解他吗?”盛民莱语气不变,仍然像是上级随口寒暄,“就是……抛开他的职务,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讲,他有什么弱点吗?有什么事特别在意?实话告诉你,这次副总裁的名额基本已经锁定是我了,让我了解一下余总的情况,也是上面的意思。”
石未竞微微抬头,眼神里浮起一丝警惕,但立刻又低下了头:“我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