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像是美剧上的人物那样夸张地摇头耸肩,“总是会有你这种人,一直有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你做的是需要与客户进行一定程度接触的工作,保持良好的形象是基本的要求吧,为什么说的好像是我在强迫你一样?另外,整理头发也好,穿整洁的服装也好,这应该是上班前就要做好的准备工作吧,不占用工作的时间摸鱼就受不了吗?”
——自己又不是在摸鱼,自余知洱离开后自己被转到盛民莱手下工作已经过了两年,周六日会主动来上班、每天都会自愿地加班三个小时以上,工作也会保质保量甚至超额地完成,为什么在眼前这个男人的眼中自己会被贬损的一文不值呢?
虽然心中愤慨万分,但是没有勇气开口辩解。男人似乎也发现了自己实质的卑屈,恶意满满地微笑起来:“有时候真是难以想象你是知洱带出来的人啊。”
知洱……盛民莱什么变得和余总这么亲切了吗?之前不是还要从这里打探余总的黑点吗。不过如果认真说起来的话,盛民莱如今的顺风顺水也是余总所赐,若不是当时余总主动放权给了盛民莱,盛民莱一定被贬到一个小地方的分公司了吧。在因为自己而连累余知洱名誉受损的愧疚同时,石未竞心中想道。
叹息一声,又是夸张地摇头:“因为被知洱委托照顾你,我现在也背上了很不好的名声呢。”
被骂得心神恍惚的石未竞只是嗫嚅着问道:“为什么?”
“你可能还没有听说吧?”盛民莱露出了无比自信而充满优越感的笑容——如果是对于约会的女友来说可能是魅力十足,但此时石未竞只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那种不屑一顾的蔑视,“‘盛总推荐的那个新人什么都干不好,本以为能帮忙的,结果反而要教他很多东西,浪费了不少时间‘,这是原话哦。”
虽然盛民莱没有点出是谁的原话,但从内容就能知道了,说话的是曾经教过自己什么的人,一直非常感谢着教授自己技能或者帮助自己的人的,也很热心地想要回报他们,结果却得知他们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心都凉了下来。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伤心,不过没有才能的人,尤其是没有才能的男人在职场上是不受欢迎的,遭到过分的对待也是他自己活该。”
眼眶酸热起来,很想哭,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了,但是若是在这个情境下哭出来恐怕只会更加可悲而已,石未竞攥紧了拳头咬牙低下头去。
满足地注视着石未竞,盛民莱在得知了坏消息后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你很讨厌我吗?”
全身抖了一下,石未竞摇头:“没有。”
“撒谎,”,盛民莱用他那并不难听但也毫无吸引力的声音说道,“你应该也听说了知洱近日就会回国的消息了吧。是不是一直在想着知洱回来之后我就会被赶下来,你又可以在他手下工作了?”
惊讶于自己的心声竟然被对方知道了,但是当然不能承认,石未竞继续细若蚊呐地摇头:“没有。”
以就男性而言稍显尖锐的声音笑了一声,盛民莱绷起嘴角:“告诉你吧,你的期望不会实现了,因为知洱这次回来是为了辞职。”
始料未及的噩耗,让石未竞连胆怯都忘记了,他错愕地抬头:“唉?”
“唉什么唉,刚刚给知洱打电话得知的啊,他家里的产业需要照理所以这边的工作就辞掉了,他爸不是半年前去世了吗?老实说和你这种笨蛋相比,我当然更希望和知洱一起共事啊。”
盛民莱由衷地感叹着,门口的石未竞也久久地哑然,直到一句“快点回去吧,你还要摸鱼到什么时候”才脚步虚浮地到了外面的走廊。
怎么会这样?自己就是一直坚信着总有一天余知洱会回来重新做自己的领导才能在这种艰难的生活中撑下来的啊。一想到自己不辞职的话就一直要被盛民莱那样的侮辱欺负,他就喘不过气来。
开什么玩笑啊——
没办法排解心中的烦闷,他给石宽拨去了电话,但是电话嘟嘟嘟地响着,却一直无人接听。
石宽的出租屋里。
桌上那碗小米粥已经盛上来凉好,浮着团氤氲的热气。石宽半蹲着,拿小勺子一口口喂过去。
养母眼神呆滞,双手搁在腿上,却不肯自己动勺。她在一年前开始出现了阿兹海默的症状,并且以很快的速度不可逆转地丧失着理智,一次她在吃饭时把一块肉噎进气管,差点丧命后,吃饭这事就只能有人守着了。
汤匙在嘴边稍微停顿了一下,粥才滑进口腔里。
石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低声说:“咽下去。”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一声。
他本能地偏头看去,下一秒,“咕嘟——”的一声湿响让他猛然转回身,发现了很令人反胃的一幕:养母正直着眼睛,把刚下肚的粥连带着胃里残留的酸液,哗啦一下全吐进了盛粥的不锈钢盆里。
粥与胃液混合的糊状物在盆中缓缓摊开,黏稠、冒热气,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道。石宽眉头一皱,不过苦中作乐地宽慰自己:吐出来总比呛着或者烫着的好。
考虑着一会儿是不是需要重新给养母做点东西吃,他等待着养母吐完之后,想要伸手把碗盆收拾起来,哪知道养母误解他的动作是在抢她的东西,忽然揪着他的胳膊尖声骂起来。
干瘪的嘴唇快速翕动着,养母发出了恶毒的咒骂:“你就是个赔命鬼!你爸就是被你克死的!从我家里滚出去!”
石宽没出声,只皱着眉,把她的手指一点点剥开。他习惯了她发病时候句句要让自己下地狱的诅咒,已经学会不去对那些伤人的词汇较真。
但就在他再一次伸手时,养母突然低头,嘴一张,狠狠咬住了他手背上的皮肉。
连吃痛的时间都没有,石宽看到养母猛地低头——大口大口地喝起那盆混着呕吐物的粥。
不管养母喜不喜欢自己或者自己喜不喜欢养母,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石宽连忙去拦养母:“这个不能喝了。”
这个动作引来了养母更剧烈的反抗,“你放开!”养母又抓又打,像一只狂乱的鸟。终于,不锈钢盆掀飞了出去,撞在了桌子挨着的架子上。
出租屋里没有书架,这个手装的置物架一直被石宽当作书架来放自己的书,吃饭的时候偶尔会从喜欢的书中选一本旧书重读一遍——大部分时候是选择旧书,因为吃饭时读不进去新内容。
这一盆扣过去,石宽的几本爱书无一幸免。
下意识地走到架子边,手悬停在了空中,有什么从喉咙底下慢慢地涌了上来。
——一本《西西弗的神话》被埋没在了污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