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犹可,一提及前事,冯姎自觉被揭了短,兄长的债、母亲的亏空,连带着自己如今受约束的委屈一并爆发出来,竟口不择言:“是了!我们冯家自然是败落了,穷酸了,才要嫂嫂这般锱铢必较地来打理!嫂嫂既嫌我家底薄,当日又何必嫁过来?莫非是瞧着我哥哥前程好,来占便宜的?”
此话一出,满屋寂然。几个管事媳妇吓得低头缩颈,不敢出声。
白亦雪盯着冯姎,缓缓站起身:“妹妹这话,是谁教你的?还是你自个儿心里就这样想?”
“我怎么想便怎么说!”冯姎正在气头上,犹自不觉,“你不过一个……”
“放肆!”一声断喝自门外传来。只见冯砚舟大步走进,面色铁青。他原在门外已听了几句,此刻见妹妹越说越不堪,只得现身制止。
冯姎见兄长来了,非但不惧,反而扑过去扯着他袖子哭诉:“哥哥!你来得正好!嫂嫂她刻薄我!连我请吃酒都要管,还拿话噎我……这家里还有我没有立足之地了?”
冯砚舟虽恼妹妹口无遮拦,但素日溺爱惯了,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先自心软了三分,又想着她年纪小,被娇养惯了,一时受不得约束也是有的。
便转头对白亦雪道:“她小孩子家,说话不知轻重,你莫与她一般见识。几坛酒罢了,她要便给她,何必为这点小事争执。”
“姎儿年纪小,性子直,你多担待些。她也是为冯家颜面,便支与她吧,总不好太委屈了她。”
白亦雪听得此言,一颗心直坠下去。“老爷觉得这是小事?可知家中如今……”
冯砚舟摆摆手,打断道:“罢了,总能周转的。姎儿难得开口。”
又转头温声对妹妹道,“快去取了,莫再闹了。”
冯姎破涕为笑,得意地瞥了白亦雪一眼,自去账房支钱。
是夜,冯砚舟歇在白氏房中。见妻子背对着他,无声无息,知她心中不快,便从后揽住她。
“我知道家中不易。”冯砚舟安抚她,“但姎儿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脸面要紧。些许用度,宽松些又何妨?总不至于就穷了咱们家。”
“姎儿有错,你慢慢教便是,何苦说这些伤和气的话?一家子骨肉,难道非要算得清清楚楚?”
冯砚舟将人搂得更紧,掌心贴着细软腰肢摩挲,那手掌心带着男子的燥热,贴着她微凉的小腹游移而上,意图再分明不过。
白亦雪倏地坐起身,用力拂开他的手,她定定看着冯砚舟,这个她曾倾心爱慕、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此刻却只觉得陌生冰凉。
她为他嫁入这日渐衰颓的冯家,为他操持这份烂摊子,受尽婆婆小姑的闲气,只盼着他能明白她的苦心,能站在她一边。
可如今看来,在他心里,冯家的体面、母亲的脸面、弟妹的眼泪,永远都比她这个外姓妻子重要。纵有千般情意,也经不起这般消磨。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老爷既觉得我算计,伤了一家和气,不配做这冯家妇。我也无颜再留于此。”
冯砚舟愕然:“你这是何意?”
白亦雪却不看他,“请老爷赐我一纸休书。从此以后,你冯家的金山银山,或是债台高筑,都与我无关了。”
“亦雪,何至于此!母亲年纪大了,砚川和姎儿不懂事,我会说她们……我们到底是夫妻……”
“夫妻?”白亦雪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老爷何时真正将我当作夫妻?不过是需要时打理家务,闲暇时暖床泄欲的物件罢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沈云襄,”白亦雪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种奇特的冷静,“若非她如今声势滔天,名动天下,只怕今日,我还下不了决心走出这一步。”如今看来,沈云襄才是真正清醒的那一个。
沈云襄都能和离后走的那般顺畅,她如何不能?
“我若不写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岂能因一时意气说走就走?”冯砚舟做着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