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书房时,碧玉青萝紧随其后。昨日累她们受责,兰浓浓心有歉疚,便唤二人回去歇息,不必相伴。
往常此时她们便会遵命退下,今日却借故推拒,只道守在一旁绝不扰她。兰浓浓只当二人是怕她再行差踏错牵连她们,自己既有前科已失信于人,便未再多言。
未至入夜,鞭炮声已自四面八方砰砰炸响。冬日天黑得极快,兰浓浓听了不过片刻,天色已全然暗下。
无数璀璨烟花在此时点亮夜空,琉璃顶被映得流光溢彩,噼啪声不绝于耳。隔了层穹顶,又仿佛周遭一片寂然
一阵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兰浓浓闻声望去,见提膳的婢女们列队入院,行至身前依次屈膝行礼。不多时,各式膳食香气自屋内迸发,馥郁扑鼻。
兰浓浓循香入内,便见那张直径约半丈的圆桌不知何时已被扩宽一倍。同套白底红釉招福器皿,大碟小盘里外三层铺得满满当当,菜色鲜亮,摆盘精巧,琳琅满目。
前两年过年,自姑姑处归来后,她独自一人也不曾亏待自己。从酒楼点了几样菜品回来,摆了五副碗筷凳椅,全家福搁在对面,父母兄姐笑容满面似在倾听。
院里屋内花灯彩画高悬,瓶中插着花,茶几上鲜果瓜子堆得满满当当。可从头到尾只她一人说话,话音一停,便是满室寂然。
“怎不坐下?”
兰浓浓自回忆中抽神,门厅处一道颀长身影迈入。她抬眸瞥他一眼,未作声,自顾就近落座。未唤碧玉二人,有他在,她们断也不会同席。
忽想起什么,又起身入内室,片刻后执了两只红包出来递给二人,含笑道:“今夜外头热闹,你们终日陪我在府中闷着,也该出去松快松快了。”
二人接过红包,对视一眼,屈膝领赏谢恩,却未挪步。
“既是主子有令,便听着。”
闻得此言,二人方如释重负,跪地谢道:“奴婢谢姑娘恩典,谢大人恩典。”这才退出门外。
今夜除夕,寓辞旧迎新之意。外头烟花绚烂,门厅两道帘子皆已卷起,只多添了几樽炉火。桌子摆在堂中,唯设两张座椅相对而置。无论落座哪侧,一抬头便能望见窗外景致。
热闹与静谧泾渭分明之际,几名抱着琵琶,古琴,笙箫的乐师入院行礼后又悄然退去。不多时,悦耳乐声悠扬响起,映着绚烂夜空,别生一番意趣。
大过年的,兰浓浓也想开开心心地度过,便回座执起碗筷。
覃景尧稍定心神,举筷夹了道她喜爱的甜点,原本欲放入她碗中,手臂微顿,最终落在她手边的净碟里。见她未动,便掀开盅盖,将熬得浓稠的甜羹递去,温声道:“稍作开胃,先汤后膳,方合养生之道。”
兰浓浓略作迟疑,抬眸扫过桌面,眉心轻蹙,这满桌佳肴竟只备了一盅汤羹?他何时又只距她一个身位?
如今她每餐皆是药膳,汤羹中熬着每日必需的补药。为一时装气不吃,或事后劳烦厨房重做,兰浓浓皆不愿选。
手上蓦地一轻,覃景尧心中亦随之一松,眸中含笑望着她乖巧用汤。那汤盅仅茶杯大小,她用膳姿态大方自然,五六口便饮尽。
他挽袖接过空盅置于一旁,取过青玉酒壶斟满两盅,自持一盅,另一盅递向她,温声道:“此酒乃花果药酿,可养身补气。今夜除旧迎新,往日种种尽辞于旧。饮了这杯酒,愿浓浓与我,新日皆好。”
兰浓浓抬眸看他,他笑意温柔澄澈,令人如沐春风。今日确是个好日子,她抿唇浅笑,左颊梨涡时隔多日终于隐现。
她接过酒盅,轻嗅了嗅,并无酒气药味,只余满盈甜香,引得人口舌生津。从前家中不许她饮酒,来此之后亦不敢碰,今日权当尝鲜了。
她举杯欲饮,忽被握腕拦下,忙扭腕避开。
覃景尧被她一副馋猫模样逗得莞尔。一向受人敬酒还不得举杯之人,今日竟主动寻人相碰。玉杯轻触发出叮一声脆响,他举杯示意,目光不离她面庞,仰首饮尽。
果酿入喉,兰浓浓蓦地睁大双眼,看向空杯,入口时清凉,过喉却化作温热,暖意直透肺腑。一向泛着寒意的五脏六腑骤然升温,恍若浸入温度恰好的热水中,极是舒坦。
故而当杯中再被斟满,她便从善如流一饮而尽。她贪恋这久违的,由内而外散发的暖意,不知疲倦,意犹未尽。
期间有人同她说话,她不耐去听,更不耐去应。那“坏人”拿走她的酒盅作要挟,她才胡乱应了一声。胃里胀胀的,有人总趁她空杯时往她口中喂吃食,看在都是她爱吃的份上,便原谅他罢。
只是他喂得太多,连果酒都喝不下了。
“真讨厌”
她双颊绯红,眼眸晶莹含水,唇瓣被果酒润得嫣红,正微微嘟起抱怨,娇气可人得紧。
覃景尧将她香软的身子揽入怀中,握住她还想抓酒盅的手,忍俊不禁。酒盅容量本小,又恐与她的药性相冲,酒酿用得极淡。眼下她这般醉态,实则不过饮了六盅,仅三杯茶量而已。
“浓浓,”
他低声唤她。她正抵在他肩头半阖着眼发呆,他略一动腿,她猛然惊醒,慌忙环住他脖颈,一脸惊慌失措。
他轻笑一声,存心再逗,看她一手勾着他,一边四处找寻“罪魁祸首”。他适时相助,待她发现后露出惊喜又得意的小表情,抬手欲拍,口齿含混地嘟囔:“坏腿,想摔我”
却因晕眩扑了个空,身子一歪吓得闭眼惊叫,被他一把揽回怀中,顿时如藤蔓般紧紧攥住他衣襟,低声急嚷:“要摔下去了,要摔下去了!”
覃景尧抱紧了她,轻抚她的发丝柔声安抚:“浓浓不怕,我抱着你呢,摔不着。”
“浓浓乖,你很安全,别怕。”
她便如此轻易安静下来,乖乖伏在他怀中,不知哼吟着什么。她已醉得彻底,却醉得这般乖巧,乖得他心软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