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浓浓垂下眼,意识到自己方才脱衣自照之举吓到了她们。她心中歉然,却无法言明,否则她们定要惶恐跪地,连称折煞。
眉心微微蹙起,甜粥入口亦觉索然无味,草草咽下几匙便感胃腹饱胀。她心知是心境所致,不愿劳烦莫大夫,强忍恶心服了药,却又顷刻间尽数呕了出来。
耳畔嘈杂声骤起,似是碧玉与青萝惊慌的呼喊。兰浓浓呕得头昏耳鸣,眼眶盈泪,却似浑然不觉难受,反牵起唇角轻声安抚她们说无事,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她已重新躺回床榻,亦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觉头痛欲裂,浑身软乏无力。她自忖是方才脱衣着了寒,不由懊恼身子不争气,更扰得大家不得安宁。
自责与愧疚如潮涌来,堵得心口发沉。她不敢出声,只得侧身蜷作一团,任泪水无声淌落。
屋内重新燃起安神香,榻上垂泪的女子渐渐睡去。青萝留在榻边守候,碧玉则送莫大夫直至院门外,才急声道:“莫大夫——”
莫畴知她欲问何事,抬手止住,蹙眉沉声道:“姑娘脉象淤滞,气结于胸,体内寒热交织,显是骤冷骤热所致。如今姑娘体质极虚,稍有不慎便可令前功尽弃。你等近身侍奉,岂可如此疏忽?”
碧玉无从辩解,只屈身深福一礼,低声道:“皆是奴婢们伺候不周,还望莫大夫费心诊治。”
这些日来莫畴一心专注事,眼下情形亦在他预料之中。略作思忖后,他神色镇静道:“这几日暂缓药丸与药浴,你等可用药包为姑娘热熏头顶,手心,足心等处。待大人回府,我即会请示施以针灸拔症。”
见她神情骤然一松,莫畴念及昨夜满院下人受罚,不由缓声提醒:“重症需徐徐调养,你等近身侍奉,当时时斟酌,万分精心。我常在府中,若病情有碍,诸事难决,皆可来寻我。”
略顿一顿,又道:“待为姑娘药熏完毕,可差人来取些化瘀膏,分与众人使用。”
他人已转过游廊远去,碧玉仍垂首屈膝,恭敬相送。直至双腿酸软支撑不住,她才缓缓起身——
兰浓浓觉得自己好似真患了心病,嗜睡,常感万物无趣,不愿言语,抗拒与人交谈,亦畏惧对视,时常无端垂泪,思绪纷杂难聚,再难专注分毫。
她心下明白这般状态殊为不妥,理应振作精神,与前述种种颓唐之态反其道而行。
高考她都挺过来了,难道还惧这区区心病不成?
可她的意识却似与身躯分离了。一方斗志昂扬,无所畏惧。另一方却如枯木朽株,难以驱使分毫。
譬如眼下,她瞧着碧玉与青萝为引她活动,故作夸张地投壶,偏偏十有九次落空,距离不过三米,若换作她来,只稍计算抛物线,少说也能十中□□。
再如叶子牌,统共四十张,她们仅得二人对局。若能算清牌面,细察对方出牌时的落位,神情与速度,不出五轮便可定胜负。
至于踢毽子,踏球,猜谜,原本皆是简单游戏,她二人却偏能化简为繁,玩得抓耳挠腮,窘态百出,叫人看着都心焦。
兰浓浓在心底抱臂摇头,暗忖若换作自己,定要杀得对方片甲不留。可叹身子却丝毫不听使唤,只得眼睁睁看着,空自心急。
忽有一日,她被抱至窗前,正见院中立着一尊雪人。这雪人不同她所堆的圆头圆脑,细胳膊细腿大肚子的模样,而是与人等高。衣裙褶皱,发丝纹理皆纤毫毕现,眉眼口鼻更是栩栩如生,乍一看去,竟好似雪精化成了人形。
她虽沉默不语,目光却久久凝向窗外。看了许久,久到她忽生疑惑,天空早已被琉璃顶遮蔽,地下又通着火龙,依府中温度,雪人本不该存留这般长久。
又过了许久,她才发觉那雪人之下原是厚厚的冰层,热气难以侵及,难怪三日未化。
只可恼这身子实在固执,任她好言相劝或是厉声激将,始终稳如磐石,岿然不动。
不仅如此,她还不肯好好用饭。前些时日好不容易练就好些的体魄,又日渐沉重无力。连带意识也随之涣散衰弱,总在不经意间昏沉睡去,亦不知何时方能转醒。
第52章第52章苏醒,痛哭
眼见她再度陷入昏沉,覃景尧眸中刚燃起的光彩骤然熄灭,周身气息沉抑得令人难以喘息。
他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指下颊肉单薄,颧骨已然硌手。不过短短七日,先前精心养出的丰润迅速消减,气色更是差极。即便他较以往更为细致地呵护调养,竟再不奏效,脸上苍白得无半分血色。
良久,他步出寝卧,莫畴抬头望见他消瘦却愈发清绝冷峻的侧脸,垂眸斟酌片刻,终是直言不讳:“郁症愈拖愈重,重症当施重药。事不宜迟,请大人早作决断。”
覃景尧额角刺痛,血液奔涌。白日忙于朝政,夜夜忧心挂怀,连日来阖眼不足十个时辰。
他不明白她为何病情骤沉,然眼下境况紧迫,已不容他深究细思。
短短七日,他眼睁睁看着她消瘦萎靡至此,
他不敢再等,亦不能再等。
隐隐嘶哑的嗓音低声响起,带着股透凉的决然:“下去准备吧。”
莫畴心下暗叹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便应声退去——
重药非说下便能下。她如今极度虚弱,身子须得承受得住,亦要考量天时与地利。
元月二十一,年节前第九日。连绵三日的飞雪初歇,金乌高悬,阴云尽散,露出一片碧蓝如洗的穹空。
主街巷弄的积雪已被百姓自发清扫干净,众人热热闹闹推着板车,将积雪尽数倾入护城河中。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小巷的铺面摊贩摆满年货,城门外车马络绎不绝,腾腾热气与喧闹人声交织升腾,熙来攘往,一派盛世升平之景象。
眠鹤胡同内,尚书令甫一回府,朱漆大门随即紧闭。自府门至南北院墙尽头,皆有府卫持刀肃立,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