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第83章魔怔,追寻正文完
续璋元年,十二月十八。
悬挂相府令牌的马车在府卫簇拥下冲出城门。时已入冬,百姓早已裹上夹袄风帽,车马本应缓行,这般动静自然引人侧目。
然相国权倾朝野,威势深重,纵使众人好奇何事能令其如此匆忙,却也无人敢妄加议论。
五日后,相府车驾与数月前随行巡视的半数卫队一同返京。虽无官员相迎,阵仗却堪称浩大。人人面容沉凝,衣冠如雪。
时值仁宣皇帝丧期,围观百姓初时只叹相府与卫队谨守礼制、思虑周全,无怪乎其主年方而立便居此高位。
正因如此,队伍中央那几辆结着白幡的车驾,反倒被悄然忽略了——
相府车驾归京后,竟闭门数日。莫说早朝不见人影,连宫中内侍催请、官员拜谒,皆被拒之门外。
此举在朝堂之上掀起暗涌,若非忌惮这位相国多年积威,门下拥趸众多,恐怕早不止是言官御史不痛不痒的参奏,而是众臣联名上折,请少帝治其狂悖渎职、藐视君上之罪了。
群臣心中却不免惊疑,依其素日性情与为官之道,从未有如此行径。莫非往日谦谨皆是伪装,先帝丧期未过,便自恃功高,欺天子年幼未亲政,欲以此立威?
可若真如此,为何连其心腹属官也一并被阻门外?
纵使众人满腹疑云,然则相府门禁森严,消息密不透风,贸然行事只恐反遭其祸,只得暂且观望。
且因时日尚短,暂未有人敢向少帝进献“忠言”。而以太后与少帝之明,又岂会坐视不理?
果不其然,相国无假拒朝的第十日,太后銮驾亲临相府。众臣原以为必有结果,不料翌日早朝,少帝面带倦色,竟亲自为其告病。
这般不合规制又讳莫如深,实在令人费解。然相国摄政,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年关将至,新帝登基首年的诸多要务亟待批复,户部钱粮、礼典仪程,迟一日便乱三分。眼见其病假遥遥无期,两位重臣相遂约面圣请示。
不料此二人自宫中回来,竟一改先前焦灼,个个面色凝重。无论交好与否上前打听,只得到八字:“无可奉告,时候自到。”
这一下可真真是让人抓心挠肺般的好奇,满朝文武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凝向了那座沉寂的相府,这一留心方才惊觉,时已入腊,往年冬日必会升起的明光穹顶,至今未见光华。
久经官场的重臣们当即心照不宣,那位一品诰命夫人,怕是已香消玉殒。否则以相国之痴情,怎会容其受半点风寒?
又有什么事能让他称病不朝?
这一幕,与三年前其夫人落水病危时,何其相似。
此念一起,窥见端倪的几人再难按捺,少不得在至交间递上几句私语,又未忍住向家中女眷漏了些口风。可世间最难守的便是秘密,不出两日,相国夫人病逝的猜测,便如野火燎原,成了权贵圈中心照不宣之秘。
女眷们多叹一句红颜薄命,转而便感慨相国痴情竟至荒废朝政。唯宝珍郡主与王英姿闻讯色变,再三确认后即刻备车赶往相府。
二人车驾几乎同时抵达,竟未被阻拦。而这般殊遇,反令传言更添分量。
王英姿已眼眶泛红,宝珍郡主亦面色凝重。待被引至深院南厢,檐下摇椅上的景象顿令二人呼吸一滞,满腹悲戚顷刻化为惊骇。
数日前在先帝丧仪上还墨发如瀑的男子,此刻竟霜发尽染。他垂眸对着空荡的臂弯低声絮语,闻声抬头一瞥,那张瘦削得仿若颊肉被生生剜去的面容骤然显现。
“是宝珍郡主与付夫人来了。”
覃景尧站起身,目光始终流连怀中,声调温柔得令人心头发紧,“浓浓虽久未见友,然你身子刚好,不可过多耗神,——至多半盏茶便需休息,可好?”
他微似在倾听什么,几息后,面上绽开一抹极致温柔的浅笑,俯身向前轻探,柔声道:“浓浓真乖,那我便半盏茶后来陪你。”
说罢,他屈起一臂虚环,另一手轻悬腰侧,四指微蜷似与人交握,缓步走向院中铺着软垫的圈椅。俯身作势搀扶落座后,竟维持着躬身姿态,仿佛正与座上人耳鬓厮磨。良久直起身,又在胸前轻柔抚过,似在为谁整理衣襟。
待他转身时,脸上温情已荡然无存。那双黑洞般的眸子扫来时,冰寒刺骨,恍若死物凝视,令人脊背发凉。
“内子体弱,不可劳神,望二位见谅。”
随着脚步声远去,无形的威压渐散。二人僵立原地,连眼睫都无法颤动,直至那袭玄色袍角消失在月洞门外,才如释重负地喘过气来。
她们相视骇然,不约而同望向那张圈椅,锦垫平整,空无一人。再想起相国方才判若两人的情状,真相已昭然若揭。
然更令人心惊的却是相国本人,他分明已神智昏茫,沉溺在虚妄的幻境中。那一声声对空低唤的“浓浓”,温柔入骨,却更显诡异森然。
“浓浓”
王英姿泣不成声地抬起头,目光却无处安放,可这院中又处处皆留着她曾存在的痕迹。她身子那般孱弱,怎经得起一路长途跋涉?西北苦旱,对她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今她们竟连浓浓究竟因何而去、何时离去都无从知晓。她还那么年轻,正值芳华,她——
“付夫人要做什么!”
宝珍郡主一把拦住突然转身的王英姿。
“我去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