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滔滔,奔腾不息。
亿万生灵的残魂都被河水裹挟着往轮回深处而去,只偶尔可以见到那些幽冥孕育而生的鬼神出没,或牛头马面,或青面獠牙,或高冠博带……
其中一尊三头六臂的鬼神盘坐在河水中,随着。。。
山谷静得能听见沙粒落地的声音。许知远站在山脊之上,风从南岭深处吹来,带着槐花的香气与一丝极淡的姜味。他双膝一软,木箱“咚”地砸进泥土,银焰如受惊般盘旋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仿佛要扑向那道身影,却又迟疑着不敢靠近??它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实体,只是忆屋之力在现实裂隙中投下的残影,是共忆之桥贯通后,天地法则对一段记忆的短暂显化。
“哥……”许知远声音干涩,像被砂纸磨过喉咙,“是你吗?”
那人未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还留着小槐用草茎缝的补丁。脚边放着一只粗陶碗,碗中热气袅袅,姜汤的香气随风弥漫开来,竟让整座山谷都暖了几分。
“你瘦了。”许知明笑了笑,眼神温柔,“箱子重吗?”
许知远哽住,想点头,却猛地跪倒在地,额头触上泥土。这一拜,是他十三岁那年没能行完的礼??那年他病倒在井边,哥哥背着他走了十里山路求医,回来时天已亮,许知明累得在灶前睡着,手里还攥着他换下的湿衣。那时他想说谢谢,却终究没开口。如今隔着生死、隔着虚界、隔着万千被篡改的记忆,他终于把这句迟来二十年的叩首,结结实实磕进了大地。
“我带着。”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木箱,枯叶,还有你说的那些名字……一个都没丢。”
许知明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口陶碗上:“汤快凉了,趁热喝吧。”
话音落处,银焰自动流转,将木箱托起,缓缓推至许知明身前。箱盖无声开启,内里不再是灰烬与花瓣,而是层层叠叠的光影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一个哭泣的脸:北漠牧民抱着冻僵的孩子嚎啕大哭;东海渔村老妪烧掉孙子的旧衣,火光中念着乳名;南岭深山里,一名女修撕碎情书,泪流满面却笑出声来……这些眼泪,这些痛楚,这些不愿遗忘的执念,正通过共忆之桥,源源不断地汇入忆屋根基。
“你做得很好。”许知明轻声道,“比我想象的更好。”
“可我还什么都没做!”许知远突然嘶吼,“我只是走,只是问,只是递出花瓣!那些人醒来了,可更多的人还在笑!官府开始抓‘悲语者’,说他们传播瘟疫;宗门驱逐动情弟子,称其心性不坚;就连村妇丢了孩子,邻里劝她的第一句话还是‘莫哭莫哭,来世更有福’!他们……他们宁愿吃药让自己忘记!”
风骤然停了。
银焰凝滞半空,如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
许知明静静看着弟弟,良久,才道:“所以你要让他们记得,药,也会失效。”
他弯腰拾起一片白花瓣,指尖轻捻,花瓣化作星点银光,飘入陶碗之中。姜汤泛起涟漪,水面竟浮现出无数画面:
一位母亲在梦中听见儿子临终呼喊,醒来后不再服“无忧散”,抱着骨灰坛走入深山;
一名年轻县令查案时见百姓掩尸而笑,怒砸衙门供奉的“欢喜符”,当众诵读亡者遗书;
更有甚者,夜半私聚于荒庙,点燃白花,低声传诵被禁的《忆录残篇》……
“你看,”许知明微笑,“种子不止你一人在种。”
许知远怔住。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路所见,并非偶然。那些哭泣的人,那些保留记忆的人,皆因某一刻心头微动??或许是一缕熟悉的气息,或许是一句无端浮现的低语,又或许,只是某片花瓣落入掌心时,那一瞬莫名的心颤。
“是‘共忆之路’在引导他们?”他喃喃。
“是人心本就在寻找出口。”许知明纠正,“我们只是凿开了第一道裂缝。剩下的,要靠活着的人自己走。”
他抬手指向南方天际,那里乌云翻滚,隐约可见一座悬浮巨城轮廓,通体金红,宛如熔化的铜鼎倒扣云端。城墙上刻着七个巨字:“永乐无苦天”。
“那是‘乐’字逆符的最后一座据点,由七位‘净笑尊’镇守。”许知明神色凝重,“他们尚未完全崩塌,反而开始反扑。近来人间所谓‘悲疫’,实则是他们抽取真实情绪炼制‘伪乐丹’的副产物。凡有真情流露者,魂魄便会被标记,最终拖入虚界,成为新一批笑脸傀儡。”
“我要毁了它。”许知远握紧木箱。
“你不能强攻。”许知明摇头,“那城以千万虚假欢愉为基,硬闯只会让你也被同化。你必须找到‘心锚之眼’??当年母亲留给我们的那只旧陶罐,里面装着她最后一口呼吸。它被藏在南岭祖坟的槐树根下,是唯一能刺破‘永乐无苦天’护罩的器物。”
许知远猛然抬头:“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只有当你真正理解‘记住’的意义,它才会回应你。”许知明叹息,“否则,即便拿到,你也只是另一个拿着武器的暴徒。而我们要做的,不是毁灭,是唤醒。”
话音未落,天空忽现异变。一道赤虹自“永乐无苦天”射出,直贯大地,落点正是山谷入口。光芒散去,现出一名白衣女子,面容清丽,眉心嵌着一枚金色铃铛,正是“净笑使”的顶阶存在??“悦灵使”。
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许知明残影上,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你们竟借忆屋裂隙,勾连死魂。可惜……死者不该归来。”
许知明不语,只将许知远挡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