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光复后,戎狄心有不甘,时常过来侵扰,裴怀远独子就是在与戎狄交战时而亡,消息传回时,身怀六甲的儿媳卫娘子受惊,生下两个双生子,其中一个,便是裴晏。
老翁说道:“裴二郎的母亲,卫娘子,并不喜欢他,有说是生下大郎的时候,传回的是捷报,卫娘子很是高兴,可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二郎生下,捷报却成了丧报,她的夫君追击戎狄败军,没想到中了埋伏,当场殒命,卫娘子听到时,直接晕了过去,自此就憎恶二郎,视他为不祥之人。”
霜照瞠目结舌,这段故事,稗官野史中从未提及,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由道:“可是这和裴二郎也没什么关系啊。”
“话是这么说,但卫娘子失去了最爱的丈夫,总归要找个怨恨的人,有个活下去的由头。”
霜照心中暗自摇头,所以这个活下去的由头就是裴二郎吗?对一个婴儿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老翁顿了顿,又说道:“两个孩子就这样一天天长大,许是因为卫娘子的偏心,兄弟俩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情却是天壤之别,一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一个性情乖戾,阴鸷难驯,大家都说,一个是神,一个是魔。”
这魔,自然就是裴晏。
裴晏的性格,渐渐让他除了不被卫娘子所喜,也不被身边人所喜,所有人都喜欢兄长裴旸,却不喜欢裴晏,导致裴晏十分嫉恨裴旸,对他经常恶言恶语,热讽冷嘲,但是裴旸都不以为意,反而一如既往对这个弟弟关爱有加,甚至请求朋友尊长都莫要看轻裴晏。
说到这里,老翁叹了一口气:“我也有幸见过大公子一面,当时我才二十岁,是一个商人,大公子却丝毫不鄙夷我,反而对我十分尊重。总之见过大公子的,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
霜照插了句:“裴大公子,后来是去长安为质了吗?”
老翁点头:“其实,他本不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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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末年,藩镇割据,各节度使拥兵自重,动不动就起兵造反,而为了控制这些节度使,朝廷会要求节度使送质子入长安,让其有所忌惮。
纵然裴怀远忠肝义胆,为大燕收复了朔北,但始终逃脱不了名将被猜忌的宿命,他仅存的两个孙儿,也必须有一个要去长安为质。
当时两兄弟十四岁,偏心眼的卫娘子坚持要让裴晏去,但裴旸坚持要替弟弟去,而裴晏生平最憎恶的就是被哥哥施加恩德,加上他不想留在朔北面对母亲卫娘子,争来争去,最后两兄弟一起来到长安为质。
入长安后,裴旸进退有度,温雅谦逊,仍然如朔北那般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和喜爱,而裴晏照旧阴郁寡欢,孤介不群,理所当然的被众人厌弃和远离。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谁也没想到,这般关爱弟弟的裴旸,居然在十六岁那年,被弟弟所杀。
大理寺前去裴府的时候,裴旸身中数剑,躺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而裴晏手执带血的长剑,站着兄长流出的大滩血迹中,见到大理寺众人时,眼底汹涌的杀气才渐渐褪尽,只留下血迹倒映出的猩红。
这桩杀兄惨案,震惊了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天下。
两兄弟的寡母卫娘子伤心欲绝,愤恨之下,她上书景铄帝,坚决要求严惩裴晏,以命偿命,但景铄帝考虑裴晏如今是裴怀远唯一的孙儿,想用他牵制朔北,所以留了他一条性命,只是将他囚在大理寺狱。
但景铄帝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决定,不但害了自己性命,还让大燕二百八十年的江山瞬间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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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事,就是裴晏逃出大理寺狱,趁着薛江率领的农人义军攻打长安之际,杀进皇宫,谋害了景铄帝,自己则顺势加入义军。
之后,裴晏在薛江爱女薛玉奴的拥戴下,成为义军首领,在长安登基为帝,接着,便是与各地勤王军交战,本来裴晏势头一片大好,大有问鼎天下之意,却在景铄二十二年出尽昏招,先是好梦中杀人,杀了好几位义军头领,然后又是执意率大军撤到宁州,终于众叛亲离,在宁州被诸侯围剿而亡。
这便是裴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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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说完后,霜照直到过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她茫然的想,这位后人口中的弑君者,开启大燕亡国序幕的悖逆乱贼,在他生命的最后那一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两位老翁,可还记得裴晏容貌?”
老翁寻思一下:“应还记得。”
在老翁的口述中,霜照执笔,画起了裴晏容貌。
在涂了又改中,一张琥珀色双瞳、鼻梁秀挺、唇似桃瓣的昳丽少年,渐渐出现在霜照面前。
这容貌,似曾相识……
老翁看后,总觉得少了什么,忽恍然大悟,于是拿起旁边的红色画笔:“禀公主,裴二郎与其兄唯一的差别,就在于这个。”
画笔点在眼下,那是一颗细小的,如同红色朱砂一般的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