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罢。”裴霜的安慰虽听起来潦草,但落在陆眠兰和杨徽之耳边,已经算得上难得的柔软:“也许不是你要找的人。”
邵斐然死死盯着台上,喉结上下滚动。他恍若未闻,只是双手颤得越来越明显,终于拼尽全身力气,艰难的迈出两步,行至台前。
陆眠兰屏住呼吸,在他身后的几人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看见他伸出的手,几次没能掀开那白布边缘,甚至听见了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
邵斐然的喘息越发沉重急促,在他终于握稳白布边缘,猛地使劲一掀——
陆眠兰在还未被打破的漫长沉寂,与他刹那间的崩溃中,别过脸去。
“……”邵斐然在看清那张变形扭曲的脸时,忽而跌坐在地。
裴霜上前一步,瞧见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表情空洞茫然,好似被人生生挖去三魂七魄一般,双唇微张,两行清泪从他面上簌簌滚下。
“阿穆……?”许久后,他颤着唇,挤出一丝轻唤。
杨徽之看见裴霜的神情,再听见这一声几不可闻的名字,也隐隐有了答案。他垂下眸子,轻声道了句:“邵公子节哀。”
陆眠兰和莫长歌同时往前看去,正巧听见他喉间挤出扭曲不成调的哭嚎:
“啊啊啊……啊——!”
崩溃化作滔天巨浪,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本就抛诸脑后的颜面。邵斐然涕泗横流,用了力气想从地上站起,却在支撑间因钻心蚀骨之痛,让他连面部都在痉挛:
“阿穆,阿穆,阿穆……?”在他自己听不见的嚎啕大哭间,原本的轻唤,也一声比一声悲戚,最后竟负气似的甩手,直接将那白布狠狠掼在地上,却因轻飘飘的砸落,连一丝碎裂的痛快都听不到。
裴霜看见他邵斐然粗暴地伸出手,搭上那面庞时却轻得不能在轻,如清风卷过的,指尖抚摸落在穆歌已黏连移位的眉眼。
“阿穆。阿穆……”他除了这句,别的都不会说了。恍惚间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却在一片耳鸣朦胧中,惊觉那人正是自己。
绝望淋漓的哭喊,在偏僻的院里绕了快要半个时辰。陆眠兰和杨徽之等人,眼睁睁看着他从跌坐在地,再到慢慢爬起,最后将额头抵在草席卷着的台边。
一直到他强迫自己弯着的腰,一寸一寸拔节般向上直挺,纵然面上的泪痕交纵、始终湿润,他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恐怖。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抱歉。是我失礼。”邵斐然终于开口时,那原本清润的嗓音将陆眠兰吓了一跳。杨徽之摇了摇头,又低声道了句:“邵公子,节哀。”
邵斐然神情恍惚,显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但裴霜只是皱了皱眉,冷冷开口道:
“邵公子,请恕裴某直言。穆歌此番溺毙,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发现他时,他周身并无明显外伤,亦无挣扎痕迹,未免太过蹊跷。”
杨徽之间他终于止住汹涌的眼泪,才试探着轻声开口,问道:“是啊。邵公子,小穆公子他……可曾与人结怨,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邵斐然闻言,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眼低的背痛还未退去半分,便又溢满了无助的困惑,脱口而出的几乎是质问:
“结怨?得罪人?没有……阿穆他性子是顽劣了些,平日几乎足不出户,除了我,根本不与外人来往!他怎么会得罪人?!”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被击垮的崩溃感,“我不过是因为前些时日,一批药材的货源问题,不得不离京数日……”
“临行前他还好好的,只是……只是与我因些许小事闹了些别扭,怪我管他太严……我本以为他只是耍耍性子,过两日便好,还想着回来再好好哄他……谁知……谁知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邵斐然说起前半段,还像是怕惊扰了沉沉睡去的穆歌,声音放得很轻。他嗓音沙哑,到最后几句时变调破音,刺在空气里,听得人有些不适。
就说到“天人永隔”时,忽而猛然回头,死死盯着杨徽之,只见他眼中血丝爬满,嘴角竟还勾起越扯越大的弧度,此刻看上去,竟有些疯癫之相。
邵斐然一边说着,一边踉跄着逼近。裴霜听见他喘息声似濒死巨兽,皱着眉侧身让开。
陆眠兰见他越走越近,忍不住后退一步。杨徽之几乎与莫长歌同时动身,抬脚便挡在前面,又下意识对视一眼。
只听邵斐然浑浑噩噩似自言自语,继续说道:“他也绝不可能因与我负气,便想不开投河……”
“一定是有人害了他……一定。一定,是有人害了他……”
他这会儿语速极慢,断句也凌乱无比。说话间还抬头,一眼望见站在自己正面前的杨徽之。这一眼便好似被钉住一般,一直不愿意挪开。
饶是杨徽之对上那双近乎滴血的双眼,都忍不住皱了下眉,避开不再去看。陆眠兰伸手将他往后扯了一步,自己也往前走,与他并肩站在一处。
杨徽之皱着眉看向她,她浑然不觉,只是皱着眉回看邵斐然。
“我的阿穆,不能白白做了替死鬼……”此时的邵斐然眦目欲裂,不知在透过杨徽之,正看向何处,嘴唇却是向上勾着的,说话时尚残留带着鼻音的哭腔,却宛若身处阿鼻地狱,字字泣血:
“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让害他的人,付出比他痛苦百倍、千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