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云渝在墓前的一番话,彦博远一直有个疑惑。
按他的说法,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们有过交际。
可他没印象。
云渝说他为他赎身,还帮他解决了之后的生计问题。
赎身这个词就很妙。
一个小哥儿,能用上赎身这两个字的,彦博远活了两辈子,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花街柳巷中的楼馆。
可他一生钻营权势,不好美色,不好玩乐,烟花柳巷非应酬不去,就算去了,也是为了防止遭人算计而洁身自好,不许人近身。
里头的人身世没有不凄惨的,他又不是大慈大悲,见一个救一个的活菩萨,又怎么独替云渝赎了身?
后面的生计问题倒是没疑惑,把人赎身后撒手不管不是他的作风,既然帮了能力范围内自是帮到底。
后面的事儿他能干出来,这事儿十有八九真是他做的。
总不能是云渝把恩人记错了吧。
彦博远百思不得其解。
有时候记忆就是这样,任你如何绞尽脑汁去想,还不如福至心灵的一刹那。
见到用了半辈子的熟悉物件,有关云渝的记忆从久远的回忆里翻出,隔着昏黄的模糊感,姑且是想起了些。
记不清是什么年月的事了,只记得当时腿上湿嗒嗒的黏腻感,和仔细嗅闻才能闻到的隐隐暗香,不同于胭脂水粉的刺鼻气味,而是一股带着娓娓道来的和缓皂角暖香。
花楼里的酒宴,名妓歌舞、脂粉酒气,彦博远冷峻无情的面容于此显得格格不入,像是禁欲的君子误入繁花丛中,可他惯是钻营,有利必趋的真小人。
薄唇微启,恭维客套从他口中说出都多了一丝遗世独立的典雅风范。
众人推杯换盏,酒酣肆意,怀中不是娇娘就是哥儿,唯有彦博远怀中依旧空空如也。
坐他对面的男子,正和怀中美人调。情,见彦博远一人,显得他十分急色,遂眯着眼梭巡一圈,发现美人们都选了主儿,都碍于对方的严肃气场,竟无一人殷勤。
看来看去,最后目光落到了仆从堆里去,其中一人颜色清秀,用怀里美人比对了一下,汉子舍不得换出去,大着舌头遥遥一指。
点鸳鸯谱一样,点点他,又点点对桌。
“你,去给彦大人斟酒。”
汉子将立着的呆木鱼指给了彦博远。
后者没想到,他个小仆役还得去伺候人。
普天之下最繁华富庶的地方,京都不比外头,京里的销金之所,最不缺好颜色,他容貌清淡不够浓酽,管事妈妈瞧不上他,又嫌他年纪大,平日伺候哥哥、姐姐们的活都轮不到,在后院做末等活计。
按理来说,他不该出现在这,可谁叫这边是大宴,楼里人手不够,将颜色过得去的全拉来帮忙。
眼见着宴会进了后半场,哥哥、姐姐们和大人们开始打情骂俏,性急的已经滚到一处去了,再等上一会儿,他们这些打杂的就该有眼色地撤离。
谁知面前大人一指,将他单拎出来。
云渝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不从。
从前楼里有不听客人的话,以自己不挂牌的理由推拒,被客人打骂不止,妈妈赶到安抚住客人后,又将人痛打一顿,关在柴房饿个半死,进气多出气少,被人提溜着示众。
一招杀鸡儆猴,自此人人都紧着皮子做事,再是桀骜不驯的也是服服帖帖。
想到那人被打时的哀嚎惨叫,云渝的皮子一紧,再不愿也得上前。
磨磨唧唧,恨不得一步分十步走。
许是酒劲上头,又或是第一次遇见如此不情不愿的人物,彦博远没有出声制止,握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小哥儿磨蹭。
好奇三步远的路,他能走到几时。
“大人,奴给您斟酒。”
和周遭掐着嗓子故作媚态的娇倩打闹声不同,小哥儿的嗓音轻柔亮丽,里头还含着些不情不愿。
彦博远不置可否,摩挲着手里的杯盏,想看看他接下来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