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淮时走下床榻,刚推开门一轮圆滚滚的,淡黄鬼抽画灯笼便尤为突兀地,在他眼前晃悠。
“嘿嘿,如何如何,是不是被我的画作惊艳到了?”宋执砚对着他扬扬眉,“不用夸我,叫我吴道子就对啦。”
“你瞅瞅,我这张俊脸出现在这盏明灯上,游街岂不是备受万人瞩目?”
洛淮时看着灯笼上用简易线描出的大饼脸,如小豆子一般双眼,也没忍着,轻笑道:“还真是与你别无两样。”
宋执砚笑嘻嘻道:“那是。”
“对了,快快快。”不顾洛淮时的挣扎宋执砚强拉着他上了街。
丰城长街诸如星河倒泻,万盏明灯在晚风里曳成暖融融的泉水。
街道上,小儿骑在父亲高大的肩头,胖圆手指着兔儿灯咯咯地笑,咿咿呀呀着喊,要买糖葫芦,身旁的母亲温笑提着走马灯,三口之家幸福地提起灯游街。
不远处的夜空里,忽见一抹素绢手帕自人潮中盈盈飘起,被晚风托着,宛如一只迷途的白蝶,不偏不倚,轻轻落在几步外一位蓝衫公子的臂弯间。
那公子微微一怔,抬眼见一位鹅黄衫子的姑娘正焦急寻来。他忙上前,隔着灯火恰到好处的距离,双手递还:“姑娘,你的手帕。”
她喜悦伸手去接,指尖将触未触之际,两人目光恰恰对上。心脏止不住地跳,绢帕还捏在他指间,两人的脸却都已红透,像是同时染上了今夜最浓的那抹光晕。
满城光洋漾着人语簌簌,远处笙箫声起,更多灯火从巷陌深处涌来,整座城亮得如同不会天明。
一滩积水盛满盈盈柔光,随声荡开浅浅波纹,忽而在下刻被人一脚踏进,水珠飞溅。宋执砚拉着洛淮时穿过一道道人影。
行到人少的桥头,洛淮时终于受不住黑着脸拍开他的手,顺顺广袖:“宋执砚,你很闲?”
宋执砚盈笑着,摇摇头。
倏然想到什么,立马道:“哦,对了!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又一溜风跑没影,洛淮时欲言又止,只好站在原地等宋执砚,等他回来,定要好好说导说导他。
不顾自己意愿,便强拉硬拽,这也就罢了,眼下又把自己撂在路边,他洛淮时到底算什么?
过桥来来往往的人多,道侣也数不胜数,洛淮时独自站在桥头,显得落寞极了。
这不,几步外,桥旁的柳梢底下,少年正低头为另一位少年系紧莲花灯的穗子,手指相触时,两盏灯也亲昵地挨在了一处。
双双目光对接,一切不在言语。
洛淮时:“……”
这般暗香浮动气氛全落杵在上边的洛淮时眼底,他拉下眼帘撇撇嘴,向前走几步,生怕扰到人家。
桥上的人路过时,多少都要瞧上一眼生得俊俏的少年郎,洛淮时左右被看得不适,背过身去,无聊地碾玩起脚边的碎石。
其实他方才在客栈时也想下来逛逛,奈何自己嘴硬,还一口回绝了宋执砚,若突然说想同他一块游街,岂不是要被宋执砚调侃几日。
故而洛淮时不打算说出来,谁成想宋执砚这家伙居然会原路返回拉上他,在开门那瞬间,洛淮时其实还挺忻悦的。若在昔日的节日,就算洛淮时有心过,洛志洋也不会顺他的愿。
好在,好在他离开了洛家……
“哎哟!”
小男孩一声扑倒在桥头的石地上,手里的糖画也碎了,欲哭时。年轻的父亲疾步上前,蹲下身,并未急着拉起,而是先拂去他膝上尘土,温声问道:“磕疼没有?”
男孩抽噎着伸出手,掌心擦破了一片。父亲便对着那伤口轻轻吹了吹,将男孩揽进怀里拍了拍:“桥老爷跟咱们闹着玩呢,下次小心些,爹爹扶着你走,好不好?”
男孩泪痕未干,却已在父亲肩头乖乖点了点头。
驻足的洛淮时静静看着这一幕,冷风拂过他单薄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