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曾经的李沄后来的李亨,终于走完了那漫长的玉阶,在礼官的唱喏声中,跪倒在丹墀之下。
内侍宣读册文,骈四俪六,文辞华丽,颂扬着他的德行,宣告着天命的归属。他俯身叩拜,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那凉意直透心底。
“臣李绍,叩谢天恩!必当恪尽职守,辅弼父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玄宗皇帝俯视着跪在脚下的儿子,脸上露出了威严而慈祥的笑容,亲自将太子玺绶授予他,太子脸上的表情也温和仁孝。
在旁人看来,这真真是一副父慈子孝、江山永固的完美画卷。
只有李沄自己清楚,在接过那沉甸甸的玺绶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父皇指尖传来的、毫无温度的冰凉。
他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正好撞入父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猜忌和掌控。
那一刻,李沄心中再无半分侥幸。这个太子位,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起点。
往后的每一步,仍然是如履薄冰,需要谨言慎行,不能再有任何行差踏错。
什么兄弟情谊,什么君臣相得,在这冰冷的权力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盛大的典礼一直持续到午后。册立仪式后,又是告庙、谒见皇后、接受百官朝贺等一系列繁琐程序。李沄始终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应对得体,举止合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谦恭但不失储君威仪。
只有跟随他多年的内侍心腹影子才能看出,太子殿下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警惕。
每当有大臣上前道贺,他都会格外留意对方的神情语气;每当父皇开口,无论内容为何,他都会立刻凝神细听,不敢有丝毫懈怠。
典礼终于结束,百官散去。李沄回到专门为太子准备的东宫——丽正殿。
丽正殿殿宇巍峨,陈设华丽,远比他从前的忠王府邸气派百倍。宫人们跪地迎接新主,口称“千岁”。
李沄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棂照射进来,在地上拉出他长长的、孤独的影子。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和空旷。
他缓缓走到案前,上面摆放着刚刚送来的太子印信和文书。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玉石印玺,上面刻着“皇太子宝”四个篆字。
没有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他仿佛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透过这宫殿的墙壁,暗中注视着他。尤其是丹陛之上,那道至高无上、充满审视的目光,如影随形。
“李亨……”他低声念出自己不久后即将再次改用的新名字(注:李绍立为太子后,很快改名李亨),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这个名字,意味着新的身份,也意味着新的囚笼。
他想起武惠妃生前的手段,想起李林甫那闪烁的眼神,想起其他兄弟或明或暗的嫉妒,也想起了那个熟悉又陌生,似乎总能搅动风云的叶长安。
他知道,叶长安必定在这次册立前后做了些什么,那只“祥瑞”白龟,八成与她脱不了干系。但他现在,没有精力,更没有资本去深究。
当务之急,便是稳住脚跟不能轻举妄动,他去赢得父皇哪怕多一分的信任,也好在这危机四伏的东宫活下去。
李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
李沄需要让自己沉浸在笔墨之中,平复纷乱的心绪。笔尖落下,写出的却不是风花雪月,也不是治国方略,而是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砥砺。
这两个字,像是父皇的警告,也像是命运的谶语。不知是否与叶长安有关,但是冥冥之中,给叶长安找茬似乎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李沄叹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了这来之不易的太子之位。但是从今天起,他的人生,便是永无止境的“砥砺”。在刀锋上行走,在烈焰中煎熬,直至……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浴火重生。
夜色,渐渐笼罩了宏伟的大明宫,也吞没了丽正殿中那个孤寂而警惕的身影。
叶长安扳回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