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后的上海依然寒冷。
萧寂的原野掠过车窗,高速行驶的车内,夏迩的手被张绮年握在手中,灰色的树干掠过无生气的浅色眼眸,就像溺在寒潭里的枯枝。
车行向西,离开荒芜的山峦,朝着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出发。
也许这一去是彻底的改变,夏迩心里却没有任何思绪。他年轻得不知道何去何从,在绝望之际,他像赵俞琛扔掉他一般扔了自己,交给了一个自己并不需要、也不爱的人。
人潮熙攘的虹桥火车站的角落里,停靠着一辆K字开头的绿皮火车,这辆透着时代气息的绿皮火车和周围那年轻漂亮的和谐号、复兴号格格不入,但还是在门开的瞬间,涌上一群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们。
张张都是朴实的笑脸。
人们似乎都很快乐,在元宵节节期,似乎连空气都泛着汤圆那黏糊糊的甜蜜。
赵俞琛在挂掉电话后,忘记了方才还在苦苦挽留的程微岚的声音,提着行李,他踏上了这辆火车。
其实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买一张票,去安徽看一看。
安徽靠近湖北,以前每次来上海上学,列车都要横穿这个省份,那时他时常望着往外的山川平原,在脑海里勾勒这个省份的面容,但他从未为它停留过。那时,他并不觉得这个省份会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什么重量。
可是这一次,他来到了安徽。
在淮南站下车,他找了个便宜旅馆,放好行李,就在市区里闲逛。突然,他漫无目的的脚步停住,烤红薯的气息就像触手轻轻地绊住了他的双脚。
烤红薯摊前,围着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看样子像是高中生,个个捧着热腾腾的红薯,被暖黄色灯光照红了脸庞,笑着聊天。
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纯真无邪,尽管留有课业的压力痕迹,却洋溢着青春的希望。他们讨论着班上的八卦,聊着补课和寒假作业,对着作业的答案,憧憬着下学期开学要拿什么名次,以后考上什么大学……
赵俞琛突然想到,他的迩迩从来没有经历过少年人该有的一切。
冻红的鼻尖微酸,赵俞琛转身不再去看,他驱赶心头的任何想法,可为何,这城市不大不小,却处处都是熟悉的味道。
他分明从未来过这里。
夜晚,气温很低,赵俞琛独自游荡着,起初,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孤魂野鬼,只是到了晚上,他买了盒泡面回旅馆冲泡时,发现桶里没有塑料叉,他预备起身去那一双筷子却无果时,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上海,离开了他们的那个家。
他在离开的时候带走的东西很少很少,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那个他永远不会再回去的“家”里。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赵俞琛,是真的没有家了。
面条在滚烫的开水里泡发,赵俞琛呆坐在床头,病好了,他也不再流泪了。他的眼泪其实不多的,只是有时候为了缓解心里突兀冒起来的一股痛楚而不得不代偿几分。但他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
可他知道,说忘记是假的。
人,决心要忘记什么事情,任何形式的回头都是一种罪过。
他知道自己没有释怀,也不可能会释怀,在头脑并不清醒的情况下,他稀里糊涂地买了一张票,来到了安徽淮南,来到了生他养他的地方。
却分明知道他已不在这里。
可笑。
赵俞琛低头笑了笑,眼眶发了红。
他轻轻捂住了心口。
夜色寂寥,小城万籁俱寂,赵俞琛又开始听PinkFloyd的歌。过去他最爱听月之暗面,如今却在那首《wishyouwerehere》徘徊不去。
他循环了整整一夜,就好像还在一两个月前,那个完美的29岁生日。
这一次离开上海,赵俞琛离开得很彻底,在结清了工资后,无论老王怎么挽留,他都决绝地要走。当然,他没有告诉老刘和费小宝他们,他知道自己不比从前,他已经很会心软了。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来。
因为他对那个人更加心软。
现实如寒冬的土地一般坚定冰冷,他给不了他春天那般冰消雪融、万物萌发的温暖。
离开便是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