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绣愣了愣,昏过去前明明是应不寐在眼前,怎么转眼换成了安尺素?可腹中的饥饿感一阵紧过一阵,容不得她多琢磨,她乖乖挪到床边,端起食盒里的粥碗,小口喝了起来。
安尺素手里的鹿乳奉亲图已近收尾,苏锦绣食毕歇足了劲,起身便往绣绷挪,任安尺素如何阻拦,还是执意将绣涤亲溺器的绷揽在身前:“你都特意回来帮我,我哪能总坐着歇着。”
刚拈起亮银绣针,她忽然弯了弯眼:“常听人说患难见真情,这话虽老,倒真是半点不假。”
屋内漾开笑声,连日绷着的神经总算松缓,可绣到一半她才发现,绣涤亲溺器图要用的雨过天青绒线、银灰劈丝和淡墨云纹锦线全缺了,这些料子平日里都得提前半年跟江南染坊定,寻常地方根本没有。
安尺素凑过来细瞧,显然也觉此事棘手,她捻着一缕丝线略一思忖,轻轻拍了拍苏锦绣的手背:“你别慌,绷上边角的亭台草木,我先替你绣着。你去外头跑一趟,先去别家绣坊问问,看有没有现成染好的线。”
苏锦绣忙应了安尺素的话,转身便往外走,刚迈下绣坊门前的青石台阶,却见应不寐斜倚在朱红门柱旁。他广袖半垂,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腰间玉佩穗子,淡淡斜睨着她。
苏锦绣心头一松,忙快步上前,语声里带着几分急切:“正好你在!烦借你的马车一用,带我去寻些东西,迟了怕是要误事。”
应不寐却未动,只眉梢微挑,打断她的话:“带你赶路?我有什么好处?”
“有有有!”苏锦绣急得拽住他的袖子“待这事了了,我请你喝两回酒,上好的陈酿!你快些,真的耽搁不得!”
应不寐眸底掠过一丝浅淡的不耐,眉头微蹙:“没出息的样子。”话虽如此,他却已直起身,转身朝巷口那辆阔气马车走去。
苏锦绣乘着应不寐的马车,先奔了街头的染云阁,又赶去街尾的锦记庄,将平日里交好的绣坊都一一跑遍。
可无论是哪家,掌柜们见了她要的料子,都只无奈摆手:“锦绣娘子恕罪,这些库房里实在没存货了!”
更糟的是到了花满渚,门房一听她是华韵阁的人,连门都不让进,只隔着朱漆大门道:“我家主人吩咐了,华韵阁的客,不便招待。”
苏锦绣站在街边,望着紧闭的门扉,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应不寐坐在青帷马车里,连车帘都没掀,只淡淡说了句:“真是个倒霉蛋。”
“谁说不是呢……”苏锦绣叉着腰叹了口气,转瞬眼里却透出点韧劲,“罢了,现成的线寻不到,大不了自己染!”
“自己染?”应不寐终于掀起车帘,“安尺素不是说,那线需得用西山深谷里的水青石?那地方林深路险,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且这石儿需得雨后采撷才有色泽,眼下晴了半月,去哪寻?”
“啊?”苏锦绣听完,先前强撑的那点韧劲瞬间垮了。这一路寻线处处碰壁,好不容易想出自己染的法子,竟又被难题堵死,只觉这日子一波三折,满心都是憋闷的委屈。
分明见着点希望,转眼就被老天爷兜头浇冷水,甜枣还没到,就先被抽了十记狠巴掌。
她再撑不住,干脆往街边青石板上一坐,连马车都不想上了,周身满是颓劲。
马车内的应不寐掀开车帘,见她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别坐在大街上,成何体统?也不嫌给我丢人?”
“嫌我丢人你走就是!”苏锦绣头也不抬,满肚子火气没处撒,连带着语气都冲了几分。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路人看笑话。”应不寐下车拉她她偏不起,最后干脆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硬塞进了车厢。
进车后应不寐瞧着她一副生活磋磨得没了神采的模样,那点想数落她的心思竟散了大半,语气也软了几分:“如今你们已绣得十之八九,只差最后一幅的料子未齐。若先将绣好的送与荆王,即便他心性苛刻,想来也不会过分怪罪。”
苏锦绣幽幽叹了口气:“荆王既存了刁难之心,少一幅便正好给了他治罪的由头。可我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不过是守着一间小小的华韵阁,怎就平白惹上了王公贵族?到底是哪里碍着旁人了。”
应不寐闻言,指尖在玉扳指上轻轻摩挲着,终没再接话。
正沉默间,马车忽然碾过一段坑洼路,车身猛地颠簸起来。连带着那垂着的白瓷兔晃得厉害,眼看就要撞碎。
应不寐忙抬手去护,指尖触到瓷兔冰凉的釉面,顿了顿,终又缓缓松开手,任由那兔儿随着车身摇晃,时轻时重地撞着车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