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钦听完了然,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碎发:“是我回来晚了,这事交给我,阿姐只需好好睡一觉,别的都不用管。”
苏锦绣从未将欲竟之事全然托付给旁人,总想着凡事需亲力亲为才放心。可此刻望着闻时钦眼底的笃定,听着他沉稳的话语,心中那片悬着的慌乱竟奇异地落了地。
她望着他,愣愣点头,末了轻声应道:“嗯。”
半月来第一次囫囵酣眠。
醒来时窗外正洋洋洒洒着细雨。
苏锦绣匆匆梳洗罢,回屋才见桌上压着张素笺,是闻时钦的遒劲字迹。
“约莫午时后归,用膳不必候我。”
于是她便撑着伞往巷口早市去,她在张记食肆前要了份蟹肉酿橙,橙瓣挖空填了蟹膏与糯米,蒸得香软清甜。又买了盒乳糖真雪,莹白的糖霜裹着乳香,入口即化。末了想起曼殊几人或许也未用早膳,又添了份鹌鹑馉饳儿,皮薄馅足。
刚推开门,便见安尺素、琳琅和曼殊已围在案前,正将绣好的二十四孝图一一展平,指尖拂过绢布时满是惋惜。
“只剩最后一幅涤亲溺器空着绷架,真是可惜了。”琳琅惋惜叹道。
苏锦绣心口一沉,比他们更觉憋闷。她走到绷架前,指尖捻起一缕寻常青线,轻声道:“若用这线绣呢?颜色虽不及雨过天青绒线,可总比空白着强些,好歹算凑齐了整套。”
安尺素闻言蹙眉:“可荆王本就存了刁难之心,若见颜色不对,指不定说你敷衍了事、心思不诚,到时候反倒落人口实。”曼殊也跟着点头:“若真要挑错,便是绣得再精细,也能从针脚里找出毛病来。”
这话如冷水浇头,苏锦绣捏着丝线的手顿住,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是啊,一个人若存心讨厌你,纵是你百般周全,也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她默默坐回绣绷前,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丝线,心头刚压下去的颓劲又涌了上来,只觉万般无奈。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笃笃地敲在青石板上。
苏锦绣抬眸,看清是谁后顿时心跳如鼓。
少年依旧是着了玄色劲装,只是不复往日利落,衣摆沾着尘草,肩头、手臂处划开了几道口子。
步来的路上青草苍翠,蜀锦依旧开得艳,似美人倾醉。
他未打伞,甘雨柔风就那样落下来,落下来,像谁的心,也轻轻地落了下来。
闻时钦步履急切,苏锦绣也下意识快步迎上,两人转瞬便近在咫尺。
她这才看清,他颊边缀着几道浅细血痕,沾着些草屑,玄色劲装更被划得满是破口,连行走时左腿都微跛着,每落一步都似在隐忍。
苏锦绣话到嘴边还未问出,闻时钦已像献宝般从怀中摸出物事。
掌心摊着的,是水润通透的水青石,还有几枚刚需的罕见染料石。
苏锦绣心头一紧,转瞬便知他去了龙脊涧。那地方虽藏着这般好物件,却是汴京西郊的绝地,险得连世代守在涧边的山民都不敢独自踏入,更别提今日清晨刚落过雨,沾了雨的涧壁更滑得要命,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寒潭,万劫不复。
“你……”苏锦绣喉头发紧,五味杂陈翻涌上来,有气他莽撞,更有压不住的心疼,到最后只化作一句颤音,“怎么这么傻?”
闻时钦听了,只低低笑了一声,颊边血痕映着笑意:“阿姐可知道我昨日的心情了?你总把绣活放在自己前头,可在我这儿,从来都是把阿姐放在最前头的。所以这点险,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