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幸从车板上跳下来,仔细地拍落了衣摆被溅上的黄泥。
有些残余的痕迹,被他耐心地用指甲抠了抠,似乎极为爱护这件衣衫。
苏尔茗下车时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开口问:“你这衣裳,可是文琴寄给你的?”
江幸拱了拱手,正色道:“正是。”
他疑惑地看向墓碑,再扭头耐心地等着她走下马车,动了动唇,低声问:“夫人,你带我来此处是何意?文琴她……”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似是不敢相信,也不敢问出口。
苏尔茗拿着那个包裹,递到江幸面前,一字一句道:“这是她的墓。”
江幸下意识接过,却在她说完话的瞬间豁然抬头。
手中一松,包袱掉落在地。
露出一角信封和一只翠玉的金簪,还有那上京城最时兴的南云锦。
江幸高中状元、受封京官的第二日,就拿着刚到手的热乎银子,穿着带补丁的旧衣,去给文琴买她喜欢的玩意。
他摇了摇头,再抬眼已是双目赤红,“不可能……她说她已经说服了爹娘,要在家等我回来娶她……”
苏尔茗心头一揪,她想要说出文琴所受的苦,但眼前的人,似乎承受不住那么强烈的恨。
江幸捡起包袱,踉跄着扑到碑前,无字碑后坟堆高高的隆起,诉说着里面主人的冤屈。
他眼底干涸,赤红着双眼将那包袱放在一旁,空着手去挖那黄土。
直到十指磨破了皮,渗出血,才渐渐停下。
他跌坐在碑前,双眼无神地看着苏尔茗,再开口嗓音已是暗哑至极。
“我走了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见过你,你是沈家的夫人,文琴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么会认识你?”
“为什么她的坟墓,连一个字都没有?”
苏尔茗一步一个脚印,在文琴的无字碑坟前,隔着几步之遥站定。
她不知道文琴愿不愿意在坟前看到她,但……
“她是沈万金的姨娘,名为箐箐。”她的声音虽轻,却在风里散不开,“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她成了杀父弑母的犯人,不能被祭奠。”
所以,她选择给文琴一个无字碑。
也许,文琴最想要看到的字,或许是江幸之妻文氏。
江幸张了张嘴,眼中震惊之余,竟慢慢淌下血泪。
他痛苦地捂住脸,耳边继续响起苏尔茗娓娓道来的声音。
风中的低吟,像是文琴在哭。
“在你进京后,她被爹娘送进了沈万金的别苑,成了他最受宠的姨娘。但是她心里有恨,她想杀了他们,处理好所有的事,然后等你回来。”
“她没能等到。”苏尔茗一声叹息,隐瞒了文琴当初疯狂的想法,给她最后的一点薄面。
“她杀人的事情暴露,是沈万金保了她一命,但她宁死不愿苟活。”
“她在死前的最后一日,连夜给你写了十二封信,叮嘱我每月一封,连带着她给你攒的银钱和缝制的衣服,一起送往京城。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会把剩下的信派人交给你,她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也算是仁至义尽。”
江幸拿起那包袱里的簪子,又哭又笑,止不住地摩挲。
声音悲戚:“你说你要带玉的银簪,要南云锦做得衣袍,我预支了下月的银子买给你,可你怎么失约了……”
他将那南云锦的衣裙从包袱里拿出,抖了抖,小心翼翼地盖在那无字石碑上,一点一点的整理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