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把伞经过梅雨的洗礼后被她放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辞职办得并不顺利,经理原本以为她仅仅是闹个脾气,发现薄夏居然跟他来真的又百般不愿意。以薄夏的履历在这儿待着是屈才了,他心里比谁都门清。
只是最后谁也拗不过薄夏的决心。
趁着空闲的那几天,她一个人去了南桉附近的古村落住了几天。村庄安静悠闲,空气清新,让她原本沉闷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下完一场雨,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散心,看见不远处的池塘里亭亭荷叶映照出一片繁盛的绿意。
跟在几个游客身后,薄夏瞧见一尾小小的鱼被困在荷叶一汪水之中,怎么也挣脱不出那一方天地。
她低下头仔细打量,霎那间心头像是被什么重击。那尾被风雨吹上荷叶的鱼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只要奋力一跃,离开这片自己赖以生存的水就能迎来更广阔的世界。
薄夏忍不住想,此刻的她是否也被困在自己不敢离开的环境里,可偏偏自己所依赖的东西困她最深。
年少时以为高考是起点,只需要离开这座城市就可以开启新的人生,她以为自己只要去了更远的地方,就能彻底逃离。
如果她的青春是一本书,却没有作者愿意书写她走出社会以后发现的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写她发现血缘关系是无法剪断的纽带、写她在无数次说服自己以后仍旧发现父母不爱她的精神崩溃。
于是在见识到世界的残酷、在一边恨父母一边心疼他们以后她才会屈服和低头,她从京市回南桉,在这个小地方尝试做一份工作。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的牢笼。
这两年,她过得实在是太迷茫了。
薄夏想,她大概就是那条被困住的鱼。
她只有在拥有向死而生的勇气以后才能离开那片困境,否则也只能挣扎着慢性死亡。
正出神间,隔壁住的本地人跟她聊起天来。妇人也有跟她一样同龄的女儿,这两天跟她又聊得十分愉快,于是操着本地的口音招呼她:“待会儿去我那儿吃饭去呗。”
薄夏连连拒绝,最后还是架不住对方的热情邀约。
小院里种了青菜,后面长了一棵很大的柿子树,阿姨对她说那棵柿子树要秋天来看才好看,不知道多少游客过来拍照留影。
薄夏看了好一会儿,想象秋天时它的景象。吃到一半她接到电话,看见上面熟悉的号码她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按下接听键以后果然听见了愤怒的质问声。
“你那个工作已经辞了?”
因为对方公司领导跟她爸认识,这消息这么快传了回去。薄夏将手机拿远了点,然后“嗯”了一声。
“现在就给我回来你听见没有……”
后面的话薄夏已然不想再听。
挂断电话以后阿姨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跟妈妈吵架了,慈眉善目的妇人握着她的手:“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为孩子好的,只是有时候用的方式不对。”
薄夏没有反驳,笑着说是。
每个人的经历和过往都不同,所以谁又会懂在她那里,父母的爱像是一床潮湿的被子,你难以离开过冬的物件,却也不能真的去依靠这床被子取暖。
薄夏最后还是回了家。
那天的晚饭吃得并不安宁,母亲发了好大一顿火,父亲的沉默不言也是对母亲态度的支持。他们向来如此,一个精神控制、将生活里遭受到的不公和苦难全都传递给她,另一个总是缄默的。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能做到的只有把自己不好的情绪传递给孩子,她绝对不会去生儿育女。
“工作那么难找你说辞职就辞职了,那工作有什么不好,工资稍微低了点儿但是很稳定,也不比你
在京市差吧。原本还想着说你工作稳定下来就去相亲,现在好了……”
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却因为不反击和过去的遭遇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受着父母的精神攻击。
她这小半生有被当成真正的女儿过吗?是如母亲一样的长姐、是家里的大人、是设定的别人家的儿媳。
十七岁以为过往只是一时的潮湿,可如今才发现那是难以跨越的海。
在今天之前,她想过认命。
所以她为了缓解处在崩溃边缘的精神状态从京市辞职回家休息、选择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唠叨之中体谅他们就近工作,甚至想过就这样吧,随便找个人结婚吧。
可她此刻面前展现的是靳韫言的脸。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十七岁时她想和他并肩时自己倔强的模样、想起那年她想考建筑系时自己的意气风发、想起高考后收到录取通知书时被父母责骂时的笑。
她的青春璀璨耀眼,因为那时的她在反抗、在追逐。
不像此刻,破败、不堪。
薄夏十分平静、甚至平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