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哥有治世之才,可堪大任;可他对朕极其疏离,朕的确是有些不甘心。”
“你呢,心思够深,沉得住气,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本也可以成大事;却输在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上。只怕你这里,”皇帝点了点段季斋的胸膛,“除了仇恨,早就容不下任何事情了。”
段季斋只是皱着眉头,却不作声。
母亲被打发到冷宫后不久便被折磨致死,自己亦被拘禁七年。这七年里丧失一切机会,出来后只能做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有用当用,却随时可弃,人人无视。
本不该如此。
当年母亲为了不过是冲撞了皇后的马车,自己也只是为母亲求情;却因为皇后用赤焰金吊足了皇帝的胃口,哄得皇帝专宠,便对他们母子二人不留丝毫情面,摧折打压。
如此冷酷,他不该记很吗?这能怪他心胸狭窄?
皇帝又道:“至于我的五子,轻率冒进,愚不可及,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弄花招,朕最是看不上他那自作聪明的样子。”
段季斋躬身听着,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您说这些做什么?如今只有我才能完成父皇的夙愿,不是吗?”
“你啊……”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跟五弟,觉得我们上不了台面,你自是欣赏二哥,可那又如何呢?你总归是要将儿子们拿捏得死死的,一个不听话,还有另一个;另一个藏了私心,便再扶持一个。父皇,您养蛊一般对待自己的儿子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云水族那点东西。玉氏如今只剩下那兄妹二人了,他们择主而栖,选择谁最后都不过是为您做嫁衣。既如此,还对我们兄弟三人挑三拣四做什么,说到底,我们三个性情如何,重要吗?似二哥那般光风霁月,聪明绝顶,那样的人,会乖乖听话,为你所用吗?”
皇帝双手发抖,面上竟然还能保持平静,似笑非笑地看着段季斋。
“您不必这么看着我,您对我自是不了解的。但是,但凡你有一次,好好地听我说话,看我一眼,我也不至于对您如此。”
段季旻起身,递给皇帝一杯水,从怀里拿出药瓶:“您该服药了。”
皇帝看着他手心那熟悉的药丸,顺从地拿起,送入口中。
“我已经记不得我把您当时父亲看的时候了。关进歧王宅之前,我只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么遥远,远得像在天边似的。儿子一年到头,除了在庆典上,连见你一面也不可能,即使在庆典上见着了,您的目光,也从未在儿子身上停留过,你对儿子的傲慢,我至今不解。不过,不重要了;因为这两年……”
皇帝浑浊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恐惧:“不必说了。”
段季斋笑了笑,依旧温和道:“这两年儿子学着照顾您,多少了解了您一些。原来万人之上九五至尊,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为了蝇头小利用尽了心机;因为惜命便摇尾乞怜;一点叫人成瘾的药物,便能叫你恨不得跪地求饶……”
这种不堪之言,皇帝并非第一次听了。
他早就被药物控制了心志,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拿起帝王的尊严。
“您为我做了许多事,叫二哥和五弟水火不容,如今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日儿子想对您说,您做得很好,您擅长于此。”
“朕累了。”
“您不是累了,您是怕了!您害怕听到真话,害怕自己众叛亲离的处境——可您到底是皇帝,您不还害怕。有些事,还得要您做决定。
“朕不会立你为太子,你配不上那个位置。你躲在朕的背后,拿药物来控制我,是,你做到了;可那又如何,你在朝中没有威望,在民间没有声名;没有支持,没有力量,也没有那个才能,你以为控制了朕,逼得朕写一直诏书,便能得偿所愿?谁会服你?”
“我没有那些,是因为你从来不给我机会!把老二关在笼子里七年,他未必会比我强!”
“朕生的儿子怎样,朕自然知道。”
段季斋一向寡淡的脸掠过一丝怨毒。
“太子只能是老二。”
“您就不怕他找您复仇?”
“他从未想过复仇。他的确因为皇后之死怨恨朕,因为陈妃之死自责,但他绝不会如你这般,他或许对朕没有什么感情,但绝不会将毕生精力放在一己私怨上。”
“所以,他不愿意拿云水族的矿脉,你便以矿脉威胁他的太子之位,想叫他就范。在你心目中,太子从未有第二个人选,是吗?”
“是。”
“他跟我一样的出身,亦不是皇后亲生。在您眼里,怎么就高低贵贱不同?”
“你不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