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了一声,摸了摸头,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个对不起。
我笑着说没事。
我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但凡有人听了我的遭遇,都要说声对不起。他们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我身上的这些全是命运的无常。其实是因为他们善良不忍心,才会说对不起。
做完笔录换完锁,回到家后我再次查看那盆出了鬼的绿萝,多长出来的藤蔓已经枯萎了。
看来这个世界还是遵守基本的能量守恒定律的,即使有鬼也没有完全跑偏到哪里去。
中午十一点,脆桃终于看到了我的消息,打电话过来忏悔:“都怪我晚上睡得太死了,我再也不开震动不开免打扰了我要开最大的响铃,你要是真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还带着点哭腔。
我赶忙安慰她:“这不是没事吗,我已经打算换个防盗门了,你别担心。”
安抚好脆桃,又在她的叮嘱下把现在的住址存在了关系好的大学舍友那里以防万一。
过了几天我就装好了新的防盗门,也看好了墓地。
按照习俗,过世的人都应该埋到村里的后山上,但是那场地震过后位于震中附近的村子直接从地图上消失了,哪里来的祖坟。
下葬的这天清晨飘着毛毛细雨。
葬礼已经按姐姐的遗愿在龙游一切从简办了,所以这次下葬很快。
在细雨中姐姐也永远安眠在了故乡的土壤。
我摸了摸墓碑上姐姐的照片,这世上真的有鬼啊,那姐姐一定能听到我说话,其实不管她听不听得到我都要说,在心里说。我说:“我带你回家了,这次我也不走了,几十年后我们一家再团聚。”
安葬好姐姐我又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去了当年地震受灾最严重县城遗址,那里也曾是我的家。祖辈都在县城附近的村子里,而我和爸妈在县城上学工作。
我不知道这里灾后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当时年纪小,在废墟里被挖出来侥幸捡回一条命,醒来就一直在医院,后来被姐姐接到龙游再也没回来过,只知道家里其他人连尸体都没找到。
离开的时间有点长,残存的记忆中村里有大鹅会赶人,晚上的月亮很亮很亮照在地上都不需要路灯,县城家的小区门口有家早餐店的包子很好吃,学校外面小摊的炸鸡柳很香。
而如今残垣断壁在十几个春秋的细雨中草木深深。
我不知道这要如何跟已经斑驳不堪的记忆对应。
物非人亦非。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还是在这个出租屋里,一个有着圣诞树发型的青年坐在窗台上,看着月亮。透明的身躯,月光都能穿过。
我看着他,也许就像以往他看我那样。
我看他很久很久,直到他察觉到,回头看向我。
我笑着说:“你好,风息。”
——
我一直知道有一只看着我的鬼,但并不知道那是谁,只是猜测或许那其实是一只精怪的灵魂。
因为我总是做梦,梦见这个叫风息的山间妖精的一生。从一团小猫到成为故乡的呼吸,永不分离,他的一生。
在梦里,我见过几百年前的龙游,几百年前的最原始的森林。水中游鱼,林间走兽,天上飞禽都在梦中穿梭,还有轻盈的,通透的,灵秀的存在蹦蹦跳跳。
林中某处,一团光球汇聚——森林的孩子称作聚灵,风息诞生了。
这些跟人类完全不同的生命自得地享受着森林的一切,同时也会参与人类的生活。
风息的家长虚淮会带着他到村子里看灯会,吃肉燕,他们还会给予人类帮助,治好在那个时代难愈的病,送回在山里走失的孩子。
我在这个对于我来说光怪陆离的故事中见证聚灵,见证新生命的诞生,也见证他的生活,他的故事。
这段时光,风息很快乐。他们跑啊跳啊笑啊,看着这些极具生命力存在,年少的我总是在梦中泪流满面,那都是故去的梦啊,为什么现实总是被死亡笼盖。
风息的生命很长很长,他的记忆很多很多,他的故事缓缓流淌,流淌过我的每一个短短的夜晚。
我用许多个夜晚拼凑起他生命的冰山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