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旁人,可能心中充满了愤怒,一心以为半恶魔有心害他,但北岩勋爵却很快镇定了下来——有时候,危机也是机遇……何况他原本就不是那种会在危险来临时闭着眼睛逃避的人。
“看看,”这时候大概只有卓库勒才能幸灾乐祸的真正的笑出声来。“您看看您的表情,您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或许只是在虚张声势,胡言乱语吗?您不这么认为,因为您也知道我们曾经是最靠近神明的一个种族。”这当然是有点往吸血鬼脸上贴金的意思,在千百年前,他们连附庸的附庸的附庸都算不上。
利维之前一直在猜测,他们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神明是哪一位,但之前提到了萨温——所谓神明可能也就是一个曾经效力于萨温的精怪,萨温是达奴神族中的死亡之神,他有着通天的威力,又掌握着每个人必须经过的关卡,所有丝线的端点都握在他的手中。人们活着的时候,受国王与其他的神灵统治,死去后,他们就只属一个人,那就是萨温,无论他们生前是个恶人,是个好人,是个男人,是个女人,是个国王,是个勇士,是个乞丐,都没有例外的可能。
萨温可以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居乐业,也可以纵容他们回到原先的世界游荡,甚至是作恶行善,像这么一个深入人心,力量强大的神明,就算他已经湮灭了那么多年,基督教会依然没有敢轻易的将其恶化或者是丑化。
虽然崇拜萨温的行为不再被允许,但为了萨温而诞生的节日,也就是过去的萨温节,现在的万圣节——这个盛大的节庆日被基督教会改姓换名,用在了自己身上。当然,教会的说辞是,这是一个纪念诸位圣人的节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能再过个一千年,萨温的名字会彻底消散,在历史中不再被人提起,但现在吸血鬼们提起他,即便他们借用的只是他的一抹余晖,也依然让北岩勋爵精神紧绷,蓄势以待,利维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他很难说明自己对北岩勋爵的感情,属于恶魔的那部分厌恶他,但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又不由自主地愿意信任他,有时候他感到厌烦,但又不敢真正的把他舍弃,就让冥冥中的那位来做决定吧。他在心中说。
见状卓库勒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让我们暂时将基督教会那套张冠李戴,胡说八道扔到一边去。在人类的历史中,你们必须承认,此地神明的诞生,哪怕不是最早的。”他有些遗憾的说,“但他肯定是最靠近自然的意志,又是消亡地最晚的那只。更早的是阿兹科特的神明,阿美利加曾经的居民们曾经用数以万计的血祭来供奉他,可惜的是,等到白皮肤的人登上这块陆地,残留在印第安人中的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仪式和图腾,神明的力量早就如同风中残烛,甚至无法让他们摆脱瘟疫和屠杀。
古埃及的神明在古罗马时期就已经衰退得不见什么痕迹,据说他们的祭司曾经能够掀起沙尘暴,发动虫潮,令死者复活,可等到凯撒当权的时候,埃及已经无可挽回地沦为了罗马的粮仓,法老名存实亡,最后更是成为了罗马的一个行省。
而达努神族是不同的,曾经被他们眷顾与庇护过的各种精怪,依然生存在这片大陆林间、沼泽、沙地、海岛上。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销声匿迹,但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基督教会在这里的行事比起那些殖民地来也更为谨慎,节制,他们一直在努力吞噬和同化着这个神系,以及它相关联的文明。
在每一次传教与宣讲中,基督教会都在竭力地为这种说法涂脂抹粉。他们不敢触碰初始神明,只能将二代和三代神明移花接木般的加在了诺亚的子孙身上,宣称他们是基督圣人的后裔——虽然略有学识和逻辑的人只要稍加计算,就能发现其中有着不小的漏洞,就和吸血鬼的来源一样——如果有人愿意深究,教会根本就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最初的时候神明是很弱小的。他们主要诞生于人类对于自然现象的渴望和敬畏,当一个人遇到了大火,火焰烧灼了他的皮肤和眼睛,他感到恐惧,却又没办法抵抗火焰的侵害。
这时候,他会耗尽所有的力量与思想来寻求解决的方法,他不会承认火焰是无法沟通的,如果这样,你教他如何面对自己,面对同伴和族人呢?
或许只是灵光一闪,他将这团火赋予人格,他发自内心地,或是逼迫自己发自内心地认为,火也是有生命的,有情绪的,会愤怒,会欢喜,会悲哀。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场火带来的利益和危险之前,他会不惜一切的将它看做一个人,以便与其沟通。
这时候信仰就诞生了。”
卓库勒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着,没有人插嘴,他们就连一点声音都不发。
“同样的,水流也是一样,小溪的水流干净甘甜,能够带给人慰藉与快乐。河流的水会为人们带来鱼群,但也会卷起浪涛,夺走人们的性命,大海辽阔无垠,一眼望不到头,它有什么?是怎么诞生的?为何会有潮汐和漩涡?这是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但若是将它预设为另一个人,一个强大的人,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风,微风,狂风,飓风,温暖的风,寒冷的风,夹着雪粒子或者是沙粒的风,还有雨水,雨水之前来临的雷霆。
当蓝白色的电流穿过云层击打到地面的时候,又引发了火,随后水又到来了,它熄灭了火,这都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呢?人们自然而然的将这些神聚合了起来,认为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拥有部落,拥有朋友拥有亲人,他们之前或许有恩怨,也可能有友谊,更可能有争斗,每一次天地变色,云层翻卷,大雨倾盆,雷电轰鸣,都有可能是他们在战斗,在咆哮。
这一切都是人类为了解自然并且能够掌握自然而自主产生的行为。他们在水中,火前,雷雨中呼唤它们的名字,给予它们意识,也给予它们力量,神明就是这样诞生的。
而当一个新生的神明诞生后,祂就像是一个婴儿般懵懂无知。祂可能如同现在的精怪那样在荒野中四处流窜,放肆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人类向祂祈求,祂未必会能听懂,但只要有一次,或许是兴之所至,祂回应了人类的召唤,给予了人类祂们想要的东西,祂就与人类有了联系,人类会更多的呼唤祂的名字,向祂奉献祭品,建起神殿。
他们加诸在祂们身上的希望越多,神的力量就越强。
最后,真正的神明终于出现了,祂们不是诞生在自然中,而是诞生在人类的知道中,祂们一诞生就肩负着人类给予的职责,更多地倚靠人类的信仰为生——古希腊与古罗马的神便是如此,在祂们出现之前,神灵的名字,力量,权威都已经被彻底的建立了起来,简单地举个例子,像是古罗马的门神雅努斯,那时候人们有了自己的住宅,门扉就成了他们抵挡野兽和敌人最重要的器具,他们注视着它,希望它牢固,敏锐,雅努斯就从中诞生,但朱比特,维纳斯与阿波罗呢?祂们根本就是脱胎于希腊诸神,而希腊诸神,从传说中就可以知道,是先有神明,而后再赋予神职的。
祂们无论是从形象、名字还是曾经发生的故事,都与人类更加亲密,息息相关,也更加富有人性。”
而后卓库勒想了想,或许因为这里还有个人类,他又做了一番比喻:“这大概就和人类提纯烈酒是一样的道理。
人类先是发现将口水吐在谷物里,可以让谷物发酵,变成浑浊但可以令人兴奋的液体。后来他们将这个技术进一步的拓展到其他植物,酿造出了葡萄酒,甘蔗酒,之后他们又通过更多方法,从之前的造物里提炼出更加精纯的东西,也就是蒸馏酒,但你不能将蒸馏酒视做与最初的发酵酒完全不同的东西,没有发酵酒,就根本就没有后来的蒸馏酒。”
事实上说到这里,话题已经下沉到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步,古希腊与古罗马之后是谁?基督教会,几千年来神灵在人类中迭代数次——直到今日——耶和华是唯一的神,他们都知道,但现在别说说出来了,就能想一想,他们都不敢。
第420章“圣地”(4)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半恶魔用一种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意味深长的语气感叹道,他拍着手,同时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身侧的北岩勋爵,用眼神示意他表现出一个积极的态度,北岩勋爵只能举起手来拍了拍——此刻他可总算理解了几百年前的教会。那时候教会并不允许普罗大众们染指圣经,无论是经书本身,还是对经文的诠释权,只有圣职人员才能够拥有,站在宣道台上对大众吟诵和解读,甚至连国王与贵族都只能站在一旁,垂手恭立,静静的倾听。
圣经中自相矛盾,首尾乖互的地方很多,但他的撰写者却是真正存在过的,他们经过的事情也是真实发生过的,虽然他们不得不进行了很多修改,编造和隐瞒,但若是有心,还是能从中寻觅到几块无法被改变分毫的沉重基石。
以此为基础,进行推导和追索,又有如吸血鬼这样旧日神灵的残余做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