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袖衫间欲伸的手顿住,转落回舆扶上慢慢用了些力,转着她面过身来。
殷素很快抚干净外泄情绪,低语道:“‘茹意’二字,如今世上已无可唤的亲近之人。”
“阿耶喜欢这个字,及笄后也只余阿耶一人爱唤。儿时我厌你叫我小字,可如今细想,小字一点都不敷衍,阿耶希望我一辈子如意,反倒是我自己闹着,添了杂草丛生,尸血遍野。”
虽垂目遮覆住眼睑间泛起的红,可女娘睫羽上的湿润藏不住。
“不是你的错,也非名姓之错。”沈却按紧舆扶,不由低道:“抱歉,我又叫殷娘子伤心了。”
“何来‘又’字一说?”殷素抬起头,看清他眸中愧意,怔愣半响,视线却左移至沾灰的面庞。
却见他顶着沾灰玉面,端着清正之音,“殷将军亲取的字,会保佑殷娘子一生,不论是‘如’还是‘茹’,斩断枯草,攀野而生。殷素,你是我见过最傲然承忍的女娘,若哪天,你不愿做沈意,那就拿起刀,去做自己。”
殷素不合时宜忆起些往事,忍不住扯起淡笑,她问:“十三载未见,幼时两年我那般胡搅蛮缠,你也能昧着心赞我傲然承忍么?”
“只是十三载未见,并非十三载未闻。”
殷素触及袖中布帕的指顿住。
过往于幽州的名声,传得此般远么?
她仍旧浅笑,牵动臂膀,露出指腹里携着的素帕,递至他跟前。
沈却一怔,不明所以,可见着轻抖的素帕,下意识便掌扶住她臂腕。
温热隔着袖衫传来,殷素紧着的力不受控地一松。
两双眸子皆是一愣。
她盯着沈却眼下旁色,“面上沾灰,堂兄擦擦罢。”
“嗯?”沈却另一手接过,依言垂眸在面庞间轻拭。
“朝上,在眼下。”
沈却极快擦过,仍未找对位置。
殷素不由动眉,旧日的急性子在此显现。
悬空的臂忍不住朝前,抬指勾回布帕,她自素舆里直起身,替沈却弄干净那抹尘色。
可指腕尚在恢复中,两三次便可成之事与她而言,便更要缓慢。
眼下那颗很淡小痣,似乎被磨得染深。
殷素一顿,盯着那颗小痣细瞧。
从前竟未发觉,难不成是新生出的么,若如此,还真是……长得极佳。
沈却托着她臂膀的手不敢松,面上那丝反复的痒意似乎钻入眼中,叫他不知该把视线久停何处。
抖动的摩擦已经渡过不少时辰,沈却恍觉有些坐不住。
他停在殷素臂腕间的掌不由滑至她手背,握紧而后用力。
沈却抬眸,极快问:“好了么?”
“好了。”
暖阳下,两双纠缠的手很快收回,可沾染上的余温皆未褪。
“寻到李予,会叫你更欢愉么?”沈却按着指节,忽而出声。
“若寻到他,一字一句不隐瞒,会叫我更快慰。”
屋中恍然阒静。
框景下女娘与郎君一前一后,对视无言,却没人挪开眼眸。
非是较量,也非是安抚,或许彼此皆借着此刻,各自怔陷入话语间,神思缥缈。
直至本该于上元城门外守着的何沛,跑断了腿气喘吁吁地夺门而入,穿过游廊,高声呼喊,两双涣散的瞳仁才皆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