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还在打转,李忘生却已经开始紧张。
舰长群消息弹个不停,多是在吐槽这莫名其妙的开播时间,零星夹了几个抱怨人为什么要上班的,早高峰地铁太挤网也差,到时候估计赶不上直播。
闲聊的气泡铺天盖地,最后是祁进开了全员禁言,用管理员的至尊身份升了个一言堂:“什么时候开播?”
“别急,时间没到。”李忘生回他,又检查了一番摄像头。
直播也有五个年头了,本人出镜却是头一回——算是周年的粉丝福利,李忘生本想拒绝,但六个粉丝群从未如此战线统一,打开一看都是在嗷嗷待哺,他看不得一群人句句重复求情又哭丧着脸的样子,于是又心软。
直播栏人气榜单常年前三的玉虚始终以虚拟形象示人,眉心有颗红痣的白衣道长,皮套画风清润似华山巅最净的雪,说话声音也仙气飘飘温柔可亲。最难得的是用语文明不爆粗,气质娴静又端正,任谁看了都想留下听几句再走,即使对方所言尽是鸡汤谈心,倒也不愧直播间标题的心理咨询四个大字。
玉虚创号至今,算到现在整五年,线下却只露过一次面,戴着口罩全副武装,只能瞧出一双晶亮睫绒的漂亮眼睛,还被厚重的镜片遮了个干净——全身上下都挡成这样了,第二天各大社交平台还是爆起了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偷拍照,除却对着个高腿长的蒙面帅哥直呼初恋情人以外,最惹人遐想的还得是李忘生本人眉心那一点痣,竟是和皮套上的一模一样。
真容被好奇了这般久,五周年的粉丝福利投票,大家便死命给榜二的提督紫虚提建议,让他把露脸这选项加进去。紫虚一开始不依,大家便搬出榜一孤客来压阵,开玩笑般道一句总督比你好说话得多,要么这活动你别组织了,让孤客全权负责得了。
激将法妙就妙在使用对象是个好捉摸又不服输的炮仗,冲冠一怒为颜面的紫虚把露脸选项加进了福利列表,计划因而圆满成功。
只是突然提到了群成员以外的人,粉丝群的新人难免开始好奇这孤客的身份,毕竟此人不比紫虚那般活跃,粉丝活动和直播录屏都是紫虚在捯饬,而孤客除了送钱送上榜单以外也就一段百万播放的切片能瞧出粉籍——你看看这三级号的黑头像,他甚至连粉丝牌子都不戴。
话一出口就被几个老粉堵了嘴:这百万播放可是孤客在B站发的沧海珠,光他这一条就爆了吸引了那么多人入坑,更别提油管那些动辄几十万播放的日语切片。得亏他的福,玉虚在海外名气也大得很,算得上是贵人了,怎么能叫瞧不出粉籍?
新人又好奇了,那怎么不把油管那些搬到B站来?老粉哎一声,默默地拍了拍紫虚的头像。
【你拍了拍紫虚的肩膀问玉虚切片做好了吗】
一切尽在不言中。
——
知道祁进就是紫虚这事纯属意外。
李忘生和这位师弟的联络不算紧密,知晓此人的存在也是因为吕洞宾无意间提了一句,告诉他研一新生里头有个脾气顶犟的在他底下,一打听可是了不得,竟是跨考到环艺来的。
李忘生早已毕业,熬过了环艺最寒冬的三年,对现在稍好的就业形势还算乐观。他认为祁进此举不算头铁,如果用高情商些的说法,那便是行业难得的赤子。
吕洞宾笑了,说这赤子是从计算机跨考到环艺来的,你怎么看?于是李忘生不说话了,坦言实在是没见过如此奇怪的人,有些难评。
奇怪的学弟在他某日返校时碰上了面,一瞧见他的脸已然惊了半天,听他开口更是瞪大眼睛。李忘生不以为意,直到和吕洞宾告辞,祁进按着吩咐领他到了校门口,百般犹豫之下才忐忑询问,问他是不是玉虚。
李忘生愣在原地。
“考研那段日子一直听师兄直播,我不会听错。”祁进道,“当时压力太大,您的直播风格很舒服,也点拨了我许多,说是人生导师也不为过。”
李忘生简直拜服,特地变的声线居然还是骗不过粉丝的耳朵,回个母校都能掉马。
还好周边没什么人听他们说话,祁进像是看出他所想为何,忙承诺自己不会在社交平台透露此事,让李忘生放一万个心。
李忘生自然相信,说到社交平台不免好奇,询问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和平台ID,祁进的语气却很郁闷:“紫虚,榜二那个紫虚。”
李忘生听到他在榜二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不免失笑。
——
榜一跟榜二交恶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但若真要说个源头,得一直追溯到孤客在B站发布的那条百万切片。
切片内容算不上长,十分钟的来电连麦。最开始再正常不过,玉虚招呼打得温柔,观众也腼腆听着声音乖巧,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心里憋着不太舒服,想来直播间倾诉一下。
玉虚问是不是想征求大家的建议,对方说不是,只是单纯分享一下,您就当听个故事吧。
画风便是从这儿开始跑偏的,先是倾诉的故事情节之炸裂,人际关系之混乱,道德廉耻之沦丧令在场所有人大惊。玉虚也吓坏了,最擅长安静听故事的人没忍住打断数回,确认了好几次事件中的诸多主角都是血亲关系而非其他路人甲乙丙丁。
故事讲完后,直播间安静了许久,只有弹幕嘈杂不绝,满满都是问号。
玉虚在如此寂静里开口,问他能帮上什么忙。电话那头语气很平静,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突然开始评价玉虚的皮套——美则美矣,无奈是个道士,与她家的信仰有所冲突,如果对面的人是个修女,说不定她会更心安一些。
玉虚努力维持住表情,问她为什么。
“因为这样您就可以判我如此行径究竟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她道,“我的妈妈就是一位修女,您的皮套很漂亮也很像她,如果能由您来判决我,我会很开心。”
玉虚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自己做了这些事对不起她,为什么不去跟她亲自说,反而还要在一个像她的人身上找慰藉?”
“她不在了。”电话那头道。
弹幕哗然一片,均是在表示默哀。
“跟人私奔了。”她又道,“没死呢,虽然我确实挺希望她死的。”
弹幕又哗然一片,开始刷代餐不能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