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不仅周华和方高升愣住了,连滕令欢也微微有些讶异,随即明白这是老板在帮她解释身份,避免不必要的猜疑和流言,心中不由一暖。
她顺势站起身,对着两个学子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二人见这气质不凡的女子竟是未来东家,惊愕之余,连忙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地作揖回礼。
“在下方高升,字文博。”个子稍高的方高升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紧张,但礼数周全。
“在下周华,字平之,见过东家。”后面的周华更是结巴了一下,只看了滕令欢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躲开。
看着眼前这两个面容尚带青涩、眼神清澈又带着几分惶恐的年轻学子,滕令欢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自己初入翰林院学堂时的光景。
那时,她与如今的长公主章沁交好,同拜在赵明远先生门下。章沁年长她两岁,因着皇室身份,早她一年入学。那是大昱朝第一次正式允许女子参加科考,破天荒之举,引起的波澜可想而知。
整个翰林院学堂,当年只有她们两名女子。放眼整个大昱,那一年报名参加科考的女子,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她至今仍记得,因为她从前一直生活在闺阁之中,所以与京城中的世家子并不相熟,只能叫出几人的名字,仅此而已,故而与学堂中人算不上熟络。又因是学堂中为数不多的女学子,故而遭到过不少质疑的目光,若非章沁身份尊贵,无人敢当面造次,又时常以师姐的身份开导她、护着她,那段日子恐怕会更加难熬。
章沁……想起这个名字,滕令欢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不知她如今怎样了?是否也如同这世间大多数世家女子一般,最终被政治的联姻所束缚,困于深宫或后宅那一方天地?这个念头刚起,她便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会呢?她记得当初章沁走入学堂,正是为了逃避这样的命运。她的母亲原是深得圣宠的贵妃,然而西域强国突然向大昱求娶公主和亲,皇室适龄的公主唯有章沁一人,为了逃避远嫁异域、命运不由己的结局,是章沁亲自跪求父皇,力陈女子亦可有报国之志,恳请开放女子科考,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不同于婚嫁的出路。
说起来,她滕令欢能有机会入学堂,走入朝堂,某种程度上,还是托了章沁的福。
正出神之间,她突然注意到那两位学子走到柜台前,小声地和老板借还书籍。
滕令欢本没将二人放在心上,外地来的学子进京赴考而已,这样的人京城中有很多,没什么新奇。只是从两人举止觉得怪怪的,同乡同龄一同进京赶考的人她见过,但这二人给她的感觉不一般,比起同学,到更像是主仆。
高个子的那个方高升明显话更多了一些,姿态放得也高,另一位叫周华的则像是仆人一般。
学子之间也会因为出身背景而有一条看不见的歧视链,这种事在京城不少见,在京城之外的地界想必也是,这是环境所致,并不是滕令欢三言两语便能解决的,故而她什么也没说。
晚上回了自己的客房,看着房间里落了灰尘的桌椅和床铺,只觉得心生烦闷。她并非是一个讲究住处的人,但唯独喜爱干净,从前在滕府的时候,她院里的下人并不多,为数不多的几个嬷嬷也心知家中掌权人对这个女儿的态度,故而每每当滕令欢让嬷嬷打扫房间时,嬷嬷总是以房间已经够干净了为理由,含糊了事。
府中人不干事,母亲管过几次后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弟弟滕轸身上,再没理会过这档子事。后来滕令欢便不再抱有希望,索性直接自己打扫,这么多年也养成了习惯。
刚重生到裴璎身上后,她下意识地自己打扫,却将院子中伺候的人吓了一跳,夺走了她身上的活。往后滕令欢便没再亲自做过打扫房间这种事。
滕令欢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喜欢干净是可以不被说成矫情的。
说来荒唐,滕家给了她一副骨肉,她骨子里流了二十四年滕家人的血,但滕家却从未给过她丝毫的关怀。最后这份关怀居然要等到重生到裴璎身上之后,从裴家人那里得到。
滕令欢三下五除二地将房间打扫了个遍,从书桌到床铺,从地面到窗台,待到房间已经干净得一尘不染时,她才躺到了床上,沉沉地开始休息了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压低的谈话声响起,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