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茉,儿子怎么能过问父亲内宠之事?
张美人去世之后,后宫诸事就和李茉没关系了。忠心耿耿又聪慧能干的张茂则被打发到外地做官,禁军之中多提拔老人,李茉忙着往赵祯身边掺沙子。
“娘娘,当真不趁机与爹爹修好吗?他那人其实很好哄的,崇拜他、依恋他,遇到难事不用努力,陪他抱头痛哭即可。”李茉看得明白,赵祯从小生活在刘娥阴影里的人,他不需要另一个擎天之柱,只需要依附他的菟丝花。
曹皇后嘲讽地勾起嘴角:“我不是那样的品性。”明知道只需要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就能解决大多数问题,可曹皇后就是装不出来,她的家教、她的品性、她的才干让她觉得这样做是侮辱。
“对不住,娘娘不得宠连累你了……或许……”
李茉连忙打断她,笑道:“娘娘不用勉强,做你想做的。登临高位是为了让娘娘过舒心日子,不能本末倒置,为了攀高委屈自己。”
曹皇后颔首,她本以为这辈子只能忍耐,忍到赵祯去世,才能舒一口气。万幸上天降下一个孩儿,孝顺、聪慧,最关键是,他把自己当成独立自主的人,而不是获得父亲宠爱的工具。
赵祯大病一场,等有精力处理朝政、关心儿子的时候,台谏官员立刻上了好几道弹劾太子的撘子。
“朕听说你收容壮勇、日夜演练,在潜龙宫滋扰先帝安宁?”赵祯把撘子放在他身旁,满脸严肃。
李茉笑道:“又是哪个鸡蛋里挑骨头的,准备管我一道菜夹几筷子。刚好,今日就有一位壮勇跟着我进宫,爹得可想见见?”
看他笑得奇怪,赵祯好奇应下,便见一个梳着总角发髻的少年趋步向前,拜倒在地,公鸭嗓声音一大更难听:“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祯被惊得头往后仰,问:“他多大?”长得这样高,怎么又是这副嗓音,实在违和!
“虚岁十三,京郊农家子弟,家里兄弟众多,因天生饭量大,家里实在养不起,预备卖掉他。爹爹不许民间卖良为贱,他又太能吃,几任雇主直呼养不起,任由他流落街头。儿子遇上的时候,高他烧不退,眼看着活不成了,便捡回去想着给他一副棺木,哪知他命大。”
李茉幽幽叹息,“儿子也是到了宫外,才知普通人家日子艰难。十岁出头的孩子到富人家里帮佣、做工,劳苦不提,常遭人欺辱。遇上不平事,难免管一管。身体不健全的,送到养济院,身体健全的,也教他们读书习武,不求科举,只是懂些道理,日后也能帮我做事。”
“你倒直白,专门养给自己用的?”赵祯还是不太开心,虽然不向弹劾撘子里说的那样,但聚养民众,总归不太好。
李茉理不直气也壮:“总不能让我白出钱吧!”
“草民愿受太子殿下差遣。”公鸭嗓又大声表中心,垂拱殿里都是回声。
李茉皱眉闭眼,一副勉强忍耐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别说话。要不是看他身形能震慑人,我出门都不爱带他。”
赵祯被逗笑,“那也不能把人养在潜龙宫,让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东京城地价多贵,爹爹知道吗?我就潜龙宫一处地盘,总不能养在荒郊野岭,偶尔兴起想见见,还要翻山越岭吧?让我瞧瞧是哪个吃饱了撑得慌,我让人教他们读书习武都是白天,又不吵嚷扰民,怎么这都能挑刺,他是绣花针投胎吧,这么能挑!”
李茉拿过一本撘子翻看,还没看清上面内容,赵祯已经把撘子抽走,在他头上轻拍两下:“不许戏谑朝臣,国家大事,岂能儿戏。”
李茉一副找茬算什么国事的模样,嘴上却只能应下:“是,都听爹爹的。”
赵祯挥手让殿内之人退下,他有话和太子说。“你怎么还嫌东京城地价贵?羊毛生意不是利润很大吗?听闻大辽、西夏、吐蕃的皇宫贵族都爱用,怎么还和朕哭穷?”
“有利润是真的,利润很大不至于。朝中能盘活经济、使民致富的也就范仲淹、韩琦,其他士大夫口不言钱、清高自傲,听到钱字都觉得侮辱了官声。也不想想,国家运转、百姓安乐,哪个环节少得了钱。他们懂什么?”
“朕也不懂,讲讲。”
“爹爹又逗我玩~”李茉摊手,开始诉苦大会:“羊毛有利润,大肆收购羊毛,能促使他们多养羊、少养马。羊吃草没有节制,会连草皮一起啃食,若是放牧量过大,一片草场不经过休养,很快会变得贫瘠。一片草场能养的妈、牛、羊数量是固定的,利益会催化草场沙化。偏偏一头羊每年能剪两次毛,皮、毛、肉、骨都有用处,牧民自然舍不得宰杀。”
“儿子出头卖脸玩儿了一回羊拐,下头人自然纷纷效仿,用羊骨做玩具的都多。边境还有用羊头骨驱邪、镇宅的,什么都不浪费。这些钱收起来,在秦凤路就用掉大半。羊毛必须用水洗,治河就是个无底洞,总不能这边洗着羊毛,那边发洪水。因为洗羊毛需要很多人,吸纳了周边许多老弱妇孺,人都来了,不能往外撵,总要安置。修桥修路、修屋修城墙,还要赈济困苦百姓……挣的比花的多。”
“唉,边境本就冲突多,羊毛是个金闪闪的元宝,不加强驻军,难不成等人来抢?”李茉一摊手:“边军什么样子,爹爹也知道,开战之前要先赐下买命钱,不然士兵不肯动的那种,我不额外付一笔安保费,锅都要给人端走。一开盘才知道,处处都要钱,我都恨不得找爹爹化缘。”
赵祯听他言语诙谐,开始还看热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边军已经糜烂到这个地步了吗?居然每次开展前都要求赏?”
“爹爹不知道?惯例了!冗兵之事积重难返,宋夏之战,我军数量、兵器优于西夏,依旧大败,并不全是主将的责任。那些军卒昨天还是农夫,今天就穿上军服,多而不精、管理混乱、训练废弛、素质低下,朝廷播下的军费却连年上涨,养着这些完全没有战斗力的军队。”庆历新政是看到问题再不解决就要亡国了,才开始改革,总不是能皇帝和大臣一拍脑门觉得好玩。
“这便是你与种家交好的缘故?”赵祯的问题更进一步,他不仅收到了弹劾太子“收容壮勇”的撘子,也收到了弹劾他“交好边军”的状子。
“种世衡老将军在的时候,还能维持相对和平,如今种世才能力不足,左右支绌。正巧今日爹爹说起,不如调个能干的主官,与种家配合,把秦凤路经营起来。”李茉只装作听不懂背后深意,笑道:“爹爹给我派个好手,来个范仲淹最好,韩琦、欧阳修我也不嫌弃。”
赵祯手指临空虚点几下,笑道:“你是不客气,不是有曹家帮你吗?”
“这不理所应当吗?当初就只想给曹家找条路子,还上欠债啊!曹家、种家不够啊,朝臣都该为我所用才是。”李茉理所当然道。
赵祯闭了闭眼,叹道:“这话你我父子之间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不要说。”
“好,都听爹爹的。”
看他浑不在意的模样,赵祯想不通,身为太子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说就江山、天下、臣子都是他的,当年自己在大娘娘活着的时候,敢这样吗?是自己当年太过懦弱,还是自己的威严终究比不上大娘娘。
亲生的,终究是亲生的。赵祯在心里叹气,他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太子是他三十多岁才得来的孩子,这么后宫,多年虽有妃嫔怀孕,但都只生下公主,却没养住。太子的地位稳如磐石,但该教导的不能少。
赵祯强打精神,挥退旧事影子,认真对儿子道:“你是太子,日后便是皇帝,应避免外戚坐大,这也是保护他们。”
李茉拿起桌上的茶壶,摆到赵祯面前,“这个茶壶,儿子有资格第一个拿,若是拿不稳,后宫、外戚、宗室、武将、文臣,甚至僧道都能染指。若是儿子拿得稳,任何势力,都是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