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33年冬,雅典卫城,阿瑟雅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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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宣战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阿瑟雅却已在水池边睁开了眼。昨晚听到的只言片语让她睡得并不安稳,克莉奥那压低的、充满算计的声音彷佛还在走廊里回响。「……打点好了……药草园……」这些词汇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在触碰枕下的橄榄木符时,比往日更多了一份寻求力量的渴望。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阿瑟雅却已在水池边睁开了眼。指尖下的橄榄木符纹路,是她每日伊始必须触碰的真实,是「阿瑟雅」而非「见习女祭司」的锚点。
玛尔珀的脚步声如同精准的计时沙漏,在门外响起。
新的一天,在冷冽的月桂叶浸泡水中开始,阿瑟雅不再如初时般颤抖,她学会将寒意导向内心深处,化为一种异常清醒的知觉。她注意到玛尔珀今日的眉宇间,凝结着一丝比往常更重的肃穆,彷佛空气中预示着不寻常的考验。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静谧的晨光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阿瑟雅抬起头,望向东方渐亮的天色,那里,最后一颗星辰正在隐去。她知道,今天将不同于往常。那个匿名的警告,像一根细刺,扎在她的意识深处,让她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保持警觉。
玛尔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似乎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是审视,是期待,还是担忧?阿瑟雅无法确定,但她能感觉到,今天的祭司比平时更加紧绷,彷佛在等待着什么。
「清洗完毕后,直接前往祭器室。」玛尔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今日的课程很重要,关乎神殿的核心仪轨。」
阿瑟雅恭敬地低下头:「是,玛尔珀阿姨。」
当她跟随在其他见习生身后走向祭器室时,内心却在飞速思考。那个警告,玛尔珀异常的严肃,还有克莉奥昨晚在药草园中与追随者的窃窃私语——这一切都指向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藏着的橄榄木符,感受着那熟悉的纹路。这小小的信物,不仅连接着她与过去的羁绊,更成为她在这陌生环境中保持自我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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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器课的锋芒
祭器室内,尘埃在从高窗倾泻而下的光柱中飞舞。今日的祭器室比往常更加肃穆,连空气中的没药香气似乎都浓重了几分。
玛尔珀站在房间前端,面前摆放着几件从未在平常课程中展示过的祭器。
「今日我们将学习『不祥之器』。」玛尔珀开门见山地说道,她的声音在石室中产生奇特的回响,「这些是用于净化罪孽、安抚怨灵,或在城邦遭遇巨大危机时才会动用的特殊祭器。它们承载着神殿最沉重的责任,也见证过雅典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
见习生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连一向散漫的克莉奥也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盯着那些造型奇特的器物。
玛尔珀首先捧起一个造型诡异的双耳黑陶瓶,瓶身绘有扭曲的锁链纹样,在昏暗的光线下彷佛真的有锁链在蠕动。「『卡尔斯摩伊之瓮』,」她的声音低沉而庄重,「用于囚禁与放逐玷污神圣礼仪者的灵魂印记。谁能说出它的使用仪轨?」
房间内一片沉寂。女孩们面面相觑,连最博闻强记的几个也低下了头。这显然是超越见习生范畴的深奥知识,玛尔珀一上来就提出这样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克莉奥皱着眉头,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显然对这个祭器有所了解,但细节处却把握不准。在神殿中,关于仪轨的知识容不得半点错误,一个字的差错都可能被视为亵渎。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玛尔珀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见习生,最后停留在阿瑟雅身上。那一刻,阿瑟雅感觉到祭司长的视线中带着某种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在父亲书房中读过的残破古籍。那些被认为是「不务正业」的阅读,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依仗。
「《净化篇》残卷中提到,」阿瑟雅轻声开口,声音虽小却清晰可闻,「需在无月之夜,以三倍浓度的海水混合苦艾草汁液清洗内壁,再置于西北风口吹拂整夜,象征流放与遗忘。」
玛尔珀微微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阿瑟雅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心中的疑问,「我认为记载可能有矛盾之处。西北风在雅典象征严酷却也带来清冽,若用于『囚禁』,为何不选择闭塞的南风?这是否暗示,即便是放逐,也并非纯然的毁灭,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净化?」
话音刚落,祭器室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叹声。质疑古籍,在神殿中几乎是不可想像的冒险。
克莉奥立刻抓住机会,声音甜美却带着锋芒:「真是大胆,竟敢质疑先贤留下的仪轨。难道你认为自己比历代祭司更懂得侍奉女神之道?」
几个克莉奥的追随者也发出轻微的附和声。一时间,祭器室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然而,玛尔珀却抬起手,制止了进一步的骚动。她久久地注视着阿瑟雅,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思考。
「很好的问题。」最终,玛尔珀缓缓说道,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祭器室中格外清晰,「仪轨是骨架,但其灵魂在于理解神意与自然的连结。阿瑟雅指出了关键:神圣的惩戒,目的并非终结,而是……平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见习生:「记住,侍奉女神,不仅需要记忆,更需要思考。盲从的虔诚如同没有根的树木,经不起风雨的考验。」
克莉奥的脸色顿时阴沈下去。她原本准备了关于常见祭器的难题,想要在课堂上让阿瑟雅难堪,却没想到对方的发言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甚至得到了玛尔珀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