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不太好看。什么人都能带到他面前吗?以为他每日处理政事很闲吗?
外人面前,却终究还是要给皇后留几分面子。
“皇后今日来所为何事?”他没有什么表情,“若无要事便先回去,朕还有不少折子要批。”
吴皇后却难得地没有眼力见,如同看不出皇帝的不耐烦一般。
她神色郑重,竟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跪了下去。
“皇上容禀,臣妾确有要事。”
皇帝一怔。
“今日臣妾召四皇子乳母进宫,一是慰问其抚养皇嗣之劳,二是总想不明白四皇子何以要把她驱逐出府。”
“想着他毕竟是您的亲生血脉,万一是幼时曾受了虐待,才致使如今对乳母不仅不加感恩,还怀恨在心”
不知是不是皇帝的错觉,他总觉得吴皇后把“亲生”两个字咬得很重。
“问起此事,这乳母邱氏却面色很惊惶,像是有所隐瞒。臣妾起了疑心,便厉声追问于她,谁知她终于扛不住压力,竟说出些骇人的话来。”
“臣妾不敢独断,只好将人带来,请皇上决断!”
她背后跟着的那老媪,早在进殿时便在一旁跪了下去,如今听着到自己了,膝行两步向前,毫不犹豫地叩起了响头。
“皇上饶命,奴才该死!”她迎着皇帝狐疑的目光,露出了恐惧与悔恨交加的神色,“奴才接生时偷换了小公主,把自己的孩子换了进去,叫我那不成器的孩子鸠占鹊巢了这么些年——”
“你说什么?”皇帝惊怒异常,一时为这些话里庞大的信息量而有些昏头,“什么小公主?谁鸠占鹊巢?”
邱氏吓得一哆嗦:“当年、当年那位娘子诞下的本是个小公主,奴才鬼迷心窍,想着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便想叫自己的孩子过上金尊玉贵的好日子”
“左右我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主子们看见生下来的是男丁,也会更高兴不是?”
皇帝发觉自己果真老了,否则怎会单单听着别人说话,就有种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之感?
皇后早已默默将周围人屏退,连自己的宫女都没留下,殿内唯有一个高公公,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再把衣裳连着人一同埋进地砖缝里。
当年在宫外生产,为了瞒住此事,请来的接生婆都不知道这孩子的真正身世,只能看出是富贵人家养在外头的外室。
接生婆里领头的这位邱氏,前不久刚诞下了自己的孩子,奶水又很足,因此也便成了小皇子的乳娘。
照她的说法,确实能说得通。
可是当日不是滴血验亲了吗?
皇帝只觉心头那股躁郁之气再也抑制不住,直直冲上喉咙,叫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想把这个老妇人拖下去砍了。
他怎么可能轻易被人骗过,欢天喜地地认下了一介贱民的孩子?
却又克制不住地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
若真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许多事恐怕也就能说得通了。
难怪那孽障既无仁德之心,亦无皇室风范,骨子里流的不是自己的血,又如何能指望他有半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在脑海里勾勒那个“小公主”的形象。
原来是个女孩儿吗?那应该生得很像她。
乖巧、伶俐、善良,一件真正贴心的小棉袄,不会如尹策一般拿不出手。
皇帝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试图清除脑海里这些杂念。
当日是滴血认亲了的,结果怎么会出错呢?
皇后却在这时开了口:“所以你被‘四皇子’赶出府去,也是因这个缘故吗?”
“回娘娘,”邱氏语调颤抖,“正是如此。我后来才知道了那是皇家血脉,因此十分后怕,却也没有胆子承认。”
“直到他离家闯荡时,才告诉了他真正的身世,又哄他说那小公主早已身死,以期叫他不要再生事端,更不要寻皇上认亲,否则终究纸包不住火”
“却没想到这孩子当日破口大骂、不肯接受便罢了,竟如此胆大包天,真的骗到了皇上您面前。”
“我听说了京城传出的消息,说是皇宫昭告天下,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四皇子,方觉大事不妙,连夜上京来寻他。谁知刚找到皇子府,他一见是我,便把我赶了出来——”
“你是个做母亲的,”吴皇后还算得上冷静,肃声问道,“若真是见了自己的孩子兵行险着,不是该躲起来不给他添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