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理回来了。肺癌,IIIB期,预后并不好,但基于患者情况大会上经过讨论还是倾向积极治疗。聂芒毕竟年轻,恢复快,医生的意思是,等身体状态达标,尽快手术。
段野离开SICU的时候去跟聂芒道别,接下来轮转他要回胸外了,他跟聂芒说胸外见。聂芒话还是很少,但已经开始努力进食配合治疗。她在为下一步手术准备,她做了选择。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段野在胸外并没有见到聂芒。
作为疑难病例聂芒被分给了王主任,从他手下那组的一个主治那段野才听说了一些内情。本来住院单都开好了等着收人的,最后却住进来一个老人家。老爷爷是某位人物的朋友的亲戚,一句话递给王主任,那张床位就换了名字。这种事常有,但其实对于医生而言,再怎么“关照”,给予患者的治疗和用药都不会有任何区别。无非就是,不用等床。老人是常规小手术,症状轻,精神状态良好,来的时候还半抱怨着等两天不行吗他想周末先陪孙子过完生日。
他能等。聂芒等不得。
肺癌中晚期,切除后复发率很高,通常无法临床治愈,手术不过是尽量延长一点寿命,要不是聂芒实在年轻且没有其他基础疾病,可能都没有手术的必要。聂芒的病程发展很快,拖延一天一旦广泛转移进入晚期,失去手术机会,她本身体质就差,其他像放化疗、靶向治疗、包括进临床实验组试新药这些辅助治疗,可能意义也都不大了。至于把床位给了别人,除了上面放话,王主任一开始本就主张保守治疗,他建议聂芒转去肿瘤医院。
出去容易想再住进来太难了。胸外这边说还得等,ICU那边床位同样紧,于是聂芒被转去了骨科普通病房。等段野知道这些的时候聂芒已经出院了。
。
凌晨的夜晚外面很黑也很静。屋内昏黄的灯影下,姜与始终低头看着段野躺在自己的腿上,一边讲故事一边捏着她的手指,就像她是他的阿贝贝。
对于段野来说聂芒无疑是个特别的病人。除了她是他第一次在事故现场救治的伤患,除了那封遗书,除了她只跟他说话,除了她告诉他的那些心事,聂芒还总让他想起姜与。她们身上有着一些相似的东西,段野不确定那是什么,他只是每每感受到心里就会生出孤寂。
在聂芒的世界里她被家庭抛弃被朋友抛弃。如今她又被医生抛弃了。
假如没有那通电话没有那位老人家,聂芒能顺利住进胸外吧。她会接受手术、然后是后续治疗。再然后呢。IIIB期肺癌一年生存率约为10%,五年约为6%。当然这个数字可长也可短,就像手术可能成功,后续治疗可能有效,聂芒可能承受得了磋磨,她的父母可能承担得起治疗费用。都不一定。而她一开始就没能住进去。
“假如当时你被放弃了怎么办?”他问姜与。
姜与摩挲着他的头顶说,“不知道。”
“那知道自己被放弃是什么感觉?”
知道自己差点被放弃已经是移植后两年了,劫后的心境必然和求生时的不同,姜与当时除了一点恍惚的侥幸还有的就是感慨。就像她第一次听说医院会挑病人,心里复杂但也没什么不好接受。这个世界不公平得很公平。生病的人很多,得到治疗的人不多。医生能救的人很多,医生救不了的人更多。治愈一个病人需要同时满足各种条件,对,存活是需要条件的。假如当时她被医附院放弃了,那么其他医院大概率不敢轻易收治。那时候姜云麒应该会带她出国,至于结果,可能她活不到此刻,也可能比现在更完好。谁知道呢。
“她离开医附院也不是说就没有机会了。”姜与平静地跟段野分析。
医附院胸科在北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势科室,但跟姜与是罕见病例不同,聂芒的情况虽然确实棘手却有着相对而言更成熟的治疗方案,她的手术全国也有不少医院能完全胜任。
“她在肿瘤医院一样可以手术呀,后续需要放化疗、检查、用药,都能衔接得比较好。也不用折腾转院,对吧。”
这一点,姜与个人其实更偏向王主任的想法。
至于保守治疗,既然有医生提出来那肯定也有医生的考量。比如聂芒的身体素质的确不佳又刚经历了车祸,她能否扛过这场手术都是未知。预后不好的情况下,是搏一把还是尽可能减少病患痛苦保证生活质量,医生给出建议,最终做选择的还是病人自己。无论如何,至少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这些权衡段野当然明白。
“我知道。”他仍丧丧的。
“那,是因为你们主任?”
“也不是。不全是。”
“嗯。”姜与耐心等他组织语言。
段野想起那天的聂芒,笑着说要把她的故事和那封遗书一起埋藏。
“她跟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她都不跟别人讲了。”
“她说车祸是天意,是老天也想让她死。你知道我跟她说什么了吗?”他捏着姜与的手指愈发焦躁,“我跟她说,‘但是你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呀说明老天不想让你死’……”
一想起自己“天真”的鼓励,段野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叉。
跳没跳成,撞还留了口气,一睁眼癌症中晚期。
这是不想让她死还是不想让她死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