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逃出眼眶,她努力后退着不肯被拉走,死死拽住江如海的衣袖哀求,:“不要……舅舅,求你……千万别说,钱我不要了……再也不要了……求求你……”
“求求你……求求你……”
江如海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哭红了眼和脸的安辰。
她有十八岁了吧?当年还是襁褓中一个粉粉嫩嫩的肉团子,如今拔节抽枝般长成了这样高的个子,人却也像那风中摇摆的柳条似的,又细又长,好似只长了个架子,却不挂着肉。那干瘦的手腕握在他掌心,直硌得慌。
江如海心里也硌得慌:“你等着罢,我去取点东西来。”
安辰抽泣着,眼看江如海放开她的手,径自回了济林堂。
她脑袋里是空的,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什么。
巷口突然闪进来一个姑娘,朝她勾了勾手:“喂,你过来。”
这姑娘身着葱绿色的缎面衣裙,脸圆圆的,梳着双鬟髻,安辰抹掉眼泪,指了指自己:“姑娘是在喊我?”
“这巷子里除去你哪还有活物,不喊你喊谁?”姑娘笑嘻嘻。
安辰窘得微微红了脸,低着头走上前来:“姑娘是否认错了人,在下……在下并不认得姑娘……”
“我叫连翘。”
话落一把拉起她衣袖:“现下认识了,可以跟我走了吧?”
安辰被连翘拉着出了巷子,拐进了一处高墙下。墙上有处木门,半掩着,两人进的门去,连翘反手关上插好门闩。
入目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地上晾晒着的药材安辰几乎全认得——她们村旁的山上都能采到。
“这……是哪儿?”
“放心,吃不了你。”
连翘拉着她走到院内其中一间厢房前,敲了敲门:“小姐,人带来了。”
“进来吧。”
连翘推开门,安辰被她推着一步跨了进去。
雕花窗下坐着位姑娘,身姿如兰,一袭藕荷色衣裙,领口绣着莲花,裙摆泛出流水似的暗纹,日光一映,晃得人眼花,看起来便十分贵重。安辰自然不会知道这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软烟罗,向来有着一寸罗来一寸金的说法。
姑娘闻声抬首,映入安辰眼帘的是一张莹白如玉的鹅蛋脸,眉如远山含黛,唇间一点朱色,似是雪地里落的红梅——艳而不妖,清极反媚。
她本端着杯茶,见到安辰进门,转过身去将茶盏放回了桌上。发间玉簪上垂下的银色流苏,随着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却未发出半点声响。安辰视线落在她葱白的指尖,修得圆润的指甲上未染蔻丹,透出一股淡淡的粉。
“安公子?”
姑娘望向安辰浅浅一笑:“请坐。”
安辰局促坐下,被对面那双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眸如点漆——她记得夫子的文章里是这么写的。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轻浮,笑着的时候轻轻眯起来,使人心头荡漾,似是春水初融时湖面第一道涟漪。
“不知姑娘……唤在下来,所谓何事?”
“公子不问我是谁?”
安辰低头盯着自己打满补丁的衣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的,叫人听不真切:“敢问小姐是?”
“小女子林眠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