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读懂了她的意思,忙说道:“哎呀这有什么,我们的长桌饭没有这么多规矩,只有是各家各户相熟的人啊,来的越多越好,这才是图一份年的热闹嘛!再者说,咱们都这么熟了,你这小丫头来阿婆这儿吃的饭还少吗,可更没有什么顾忌的了。”
她推了推崔芷,“快些去叫你哥吧,这个时候,大家都开吃了,我原想着你和你哥必定会来凑个热闹的,没想到你们俩人,还羞起来了!怎么还得让我老婆子亲自来请啊!”
崔芷嘴角都快压不住了,大大的“哎”了一声后转身就往何水怀身边跑去,“哥!快走!咱们去吃团圆饭啦!”
“嗯?”何水怀尚在怔愣中,崔芷已风风火火地忙起来了,只见她迅速从房里拿出一个厚实棉袍,不由分说将他裹了个严实,同时又捧出好几个热乎的手炉,一股脑塞到他膝上,最后又在几个盒子里搜罗出了三大包麦芽糖和蜜饯。
这一切做好后,崔芷眉眼弯弯地推着何水怀走到孟阿婆身旁,拿出一个手炉交给她,“走,阿婆咱们暖暖活活地吃饭去!”
打谷场的长桌宴比崔芷想象的还要热闹许多。
看不见尽头的榆木长桌尽数排开,柴木和烛火将此处映射的如同白日一般亮堂,不光是有桌上的美味餐肴,长桌内围甚至还有舞龙舞狮踩着高跷的表演,不少小孩绕在里头玩得格外开怀。
崔芷跟着阿婆的脚步坐到长桌的一角,笑得嘴角都没放下去过,“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过法儿,就算是小时候,也只是府上的所有亲眷聚在一起吃个饭而已,没想到这里会这么热闹。”
何水怀看她眼神左扭右望的一刻都停不下来,也不禁笑了出来。
他在此处住的久,镇子上的人如何过年,其实他早就清楚,只不过往年多数,他都是独自一人过着和平常一样的日子,要么在床前换药治伤,要么拿起几本书看一看,待时辰一到,便熄灭烛火静静睡去。
这也是他时隔很久很久之后的一个团圆夜。
“要是喜欢热闹的话,往后总还会有来的时候的。”何水怀偏过头在崔芷耳旁轻道:“这儿的人都喜欢你,定也会舍不得你的。”
崔芷重重地点了点头,还没应声,就见几个和她相熟的小孩子们穿着红袄一窝蜂而上,“姐姐好!姐姐过年好!”
“哥哥好!祝哥哥越来越好越来越健康!”
“好好!都好啊!哎呀真乖真可爱!”崔芷伸手把放在何水怀腿上的几包麦芽糖和蜜饯三两下都分了出去,待这些小孩子走后,又面向何水怀摊开手掌。
何水怀低头一看,是两个麦芽糖和两个蜜饯。
崔芷给他各分了一个,既开心又满足道:“我们被分着糖块的日子都是许久许久之前了,但我们现在又可以有这个时候了。”
何水怀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笑着回道:“是了,我们又有这样的时候了。”
“哎呀这兄妹俩嘀咕什么呢?”几位婆婆争着把碗筷放到他们面前,“有什么想说的悄悄话回去再说啊,现在快吃,吃的饱饱的才好守岁!”
崔芷:“好嘞。”
吃过团圆饭后,大多数人都聚在堆柴点燃的篝火旁,一群一群的绕着火堆转圈,一边唱着吉利话一边跳着舞,心里个个都在想着“烧去晦气,迎来新运。”
知道崔芷会跳几支舞的孟阿婆,瞧见人堆里站着的她后,忙去拉她,“来来丫头,暖暖身,除除晦气!”
“哎?”崔芷看着轮椅上的何水怀,怕他没人照顾。
“你去吧,我能看见你的。”何水怀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
“那好。”崔芷往里跑去,还在大声喊着,“既是除晦气。”她扬着手里不知何时从何水怀身上拿过的他常用的帕巾,“那我带着表哥的那一份!”
何水怀淡淡笑着。
人群中的崔芷更显眼了些,她这些日子其实很少带首饰,但一早便想着除夕夜的好兆头,不止自己穿了一身格外亮眼的红衣,戴着闪闪的首饰,还为何水怀准备好了一身新衣。
也正因此,给了他能够清清楚楚在人群中看到崔芷的机会。
靓丽,张扬,明媚。
何水怀无意识地磨擦着轮椅扶手,忽然发觉自己起初对崔芷的判断太浅薄了,即使与自小端正贤淑的性格大相径庭,但这样子完全鲜活灵动,有着不管不顾的蓬勃生气的她,也足够真实美好。
人群的最后方,裴玧白站在一个半坡上,静静朝前望着。
很久之后,他才轻轻开口,“秦卫,你说。。。开心也是有不同的吗?我怎么觉得,阿芷现在的笑比在我身旁的时候要真实好多啊。”
“公子,您别多想,崔姑娘与家人好不容易相聚,心中定会欢喜的。”
“家人?”裴玧白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
“那我问问你,母亲这时候正做什么呢?”
秦卫低下头,不再言语。
府中已有很多年没有吃过团圆饭了,这么多年里,裴文进与陈曼文离心,从不同桌共饮,即使从前裴玧白有心调和,以自己为诱引两人安安心心地吃一顿饭,两个人都从未给过他机会。
一个将自己闷在房间里饮酒酣睡,一个去陈府宴饮欢畅。
裴玧白最终转过了身,缓缓离开,“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