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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一片近乎奢侈的暖意中被强行拉扯着回笼。
竹取无尘一下睁开眼,因为侧卧,视野大部分都被枕头的边缘遮挡,拉高的被沿同样贴着面颊,视野被挡得有些狭窄,但是不再晃动着扭曲,反而让一切都显得更加安静与稳定。
光线些许的昏暗,比起监护室冷白的灯光让人好受了不少。
记忆停留一片让人反胃的寒意和灼烧中,现在已经被尽数驱散,只剩下了疲惫和发沉的思绪。
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代替了十几天来在耳边吵闹的仪器声响,连空调运作的声音在此刻都变成了平稳而让人安心的白噪音。
房间内没有开灯,从窗帘缝隙中可以判断出已经是大亮的白昼,光束斜斜地打进来,可以清晰地看见织物表面细微的绒毛,正随着他的呼吸缓慢地伏倒,又缓慢地立起。
身上由于带血而干硬粗糙的衣物被换成了柔软合身的棉质睡衣。
伤口不再是冷腻的疼。
所有紧绷着的神经都被轻柔地抚平、然后慢慢地放下,身体妥帖地裹在一片蓬松的暖意中,呼吸间已经闻不到血腥和消毒水的气味。
只剩下令人安心的、温暖的空气。
已经安全了。
确认好了环境,竹取无尘轻轻呼出一口气,侧了下头,视线从被子上柔软的绒毛挪向门口。
几乎同时,房门被极轻地推开,洛洛溪的身影背着光线,像是根本没睡,也可能是惊醒后再也睡不着。
突然对上了床上人的视线,洛洛溪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近床边,屈膝半跪在了床边的地板上,看着那双写满了疲惫的黑瞳。
“你只睡了四个小时。”他带着明显的担忧开口,摇了摇头,“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烧也退了,你可以放心睡。”
竹取无尘看着对方,又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嗯…我知道了。”
声音依旧哑得明显,但是已经比昨天夜里好了许多。
已经安全了。
他沉默了几秒,被子下的身体似乎更放松地陷了些许。
困倦如同深埋的种子,开始缓缓发芽。
“我……”青年垂了下眼,把脸往柔软的枕头里更深地埋了埋,连带着肩膀也微微耸起,整个人往蓬松暖和的被子里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醒过来确认一下而已…”
洛洛溪看着对方,药物所导致的症状他可以处理,但是身体原本带着的、根本无从掩盖的疲惫他根本就无能为力———这人很明显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他扫过竹取无尘眼下明显的青紫,眼底的忧虑更加的凝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很难跟你解释啊……洛洛溪……”
声音又开始轻了起来,竹取无尘半垂着的眼眸缓慢地眨动,每一次闭合的时间都比前一次更长一点。
近十天来的算计与防备在此刻终于可以短暂地放下,把一切交付给身下柔软而支撑起身体的床面。
“不算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他含糊地补充,字眼之间有些黏着,面前人的红瞳在他眼里稍微不太清晰。
“已经…解决了……”
好累。
身体突然仿佛一块沉入水底的海绵,吸收着周遭的平静与温暖。
“…我先再…睡一会…”
一种从深处泛上来的、浸透着意识的疲惫。
好累。
不需要监听走廊的脚步声是否在门前停留过久,不需要分辨空气中是否多了一丝陌生的气息,不需要感受静脉注射的流速是否有不正常的改变。
没有惨白刺眼的顶灯,没有消毒水浓烈到作呕的气味,没有脚步声在门外规律地回荡,没有无休止作响的仪器,没有时时刻刻都会刺向他的杀意。
没有那一念之差就会导致的不可挽回的后果。
短暂地不需要再计算每一步险棋,不需要计算如何获得信任,不需要计算利益的得失,不需要计算情报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