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明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去:“但自从周兄来了之后,温家私运盐铁的线路,就频频出问题,常常走漏风声,诸事不顺。”
周显对盐场格外上心,先后与汪建明谈论过不少次有关盐务及盐户的事。汪建明只当他好学好问,凡周显所问,他无有不答,唯有一事有所隐瞒。
他不敢告诉周显,他在替温家做事,做的还是要抄家灭门的大事。
“我起初并未往周兄身上想,直到上月我与他饮酒对歌,他酒意上来,言语间露出了一点口风。”
*
那夜,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雪片笼罩庭院,压弯树枝。
周府的书房里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极旺,映着两人酒后脸上的酡红。
汪建明与周显都喝多了,嫌桌椅不痛快,干脆靠着书架席地而坐,手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酒壶。
窗户开了条小缝,沁凉的风吹进来,好歹没让二人就此昏睡过去。
周显望着窗外,大抵是在赏雪,看着看着,忽地张口吟了句:“……撒盐空中差可拟。”
“嗯?”汪建明醉眼朦胧地应了一声,钝钝地想了想,口齿不清地笑道,“周兄记错了,还、还该往后一段才算背完……”
他以为周显是要借文喻景。
但周显看了许久,不知想起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微沉:“建明,我还记得,当年放榜后,你我二人在京城的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我说,我周显此生,定要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为民请命。”
类似这样的话,他们说过太多太多。
汪建明闻言,没睁眼,只咧开嘴笑了笑,慢吞吞地回他:“怎、怎会不记得?我也说,我汪建明定要做个、做个不输于你的好官,受万人爱戴……”
他打了个酒嗝,脑袋跟着垂下去,昏昏沉沉地像是睡了。
周显没叫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与其像是说给他听,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一直坚持此道,从未敢忘。即便,即便有时步履维艰。”
他沉默了片刻,蓦地转回头,看着身旁昏昏欲睡的汪建明,眼神里的酒意好像渐渐散了。
“建明,我在做一件大事,”周显的声音压得很轻,几乎快要变成气声,“一件或许会惊天动地,也或许能让我万劫不复的大事。”
听说是大事,汪建明的醉意勉强退下去些,但眼皮还是睁不开。
周显仿佛无需他的回应:“我初调到江南盐铁司时,偶然在姑苏府衙的库房里,遇见一位老吏。”
“他其貌不扬,妻女早逝,整日与陈年卷宗为伍,却对江南盐铁并漕运诸事了如指掌,见解之深刻,每每令我茅塞顿开。”
“我心中敬佩,便常去拜访寻他讨教,引为忘年之交,甚至,视他为半师。”
汪建明听了一耳朵,想支着身子起来给他贺喜,手脚却没力气动弹。
周显还在继续说下去,语气越来越低沉:“那日,我与他畅聊到深夜,获益良多,相约次日再叙。却不想隔日一早,就听见了他投井自尽的消息……衙门草草结案,说是年老孤苦,心气郁结。”
“我不相信,昨夜还与我相谈甚欢,怎的今早就郁结了?我心里存疑,前去他家吊唁,他家中贫寒空无一人,尸身都是邻里用草席替他裹了……我为其料理后事,在他卧房里,却找到了本册子。”
周显用更低、更肃然的语气说话,好像窗外的大雪也会偷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多年来暗中调查的发现……建明,你可知他查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