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张文富走了过来。
这位大明荆门州团练总兵,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件新勇营的作训服穿在身上,远远望去,还真像是个刚刚招募进来,还没有下战兵队的新勇。
尽管张文富鼓足勇气,豁出老脸,甚至是抱着有去无回,有死无生的心态来替江督袁公跑这趟差事的,但此时见到当日俘虏自己,又把自己给放了,给他重来一次机会的韩复,还是不免老脸一红,有些难为情。
韩复却是神态自若,上前几步,握着张文富的手使劲晃了晃,微笑道:“当日在青云楼初见辅国时,我大顺胜朝气象,如日中天。今日再见之时,已是时局紧迫,兵穷势蹇。世事难料,令人嗟叹啊!”
张文富本来心思有些敏感,但这时见韩复既没有翻旧账嘲笑自己,也没有刻意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反倒是先自嘲了一番,就跟个老朋友一样和自己感慨时局,心中安定了不少。
他抽出手,后退了两步,结结实实的给韩复鞠了一躬,忽然道:“当日在青云楼,在下虽是败军之将,但心中却存着襄樊营不过侥幸得胜的念头,觉得只要大人放我回去,必是如放虎归山,自讨苦吃。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
的很?。”
张文富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很惭愧。
或者说,他在这位光芒四射的韩再兴面前,有一种自卑的心理。
当日在双河镇与韩复交手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小小的兵马司提督,之前的战绩也不过是剿灭了一伙邪教匪徒而已。
连小喽?都算不上。
而是转眼到秋季战事时,他张文富甚至连与韩复主力交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数倍的兵力去围攻人家一支偏师,打了几日不仅没打下来,还一败涂地,把荆门州也给丢了,几年来的辛苦经营,一朝化为泡影。
这个时候,其实张文富已经认识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因此积极的配合袁继咸招抚的策略。
可没想到,就在袁继咸与朝廷反复拉扯的时候,人家韩再兴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北上去打鞑子了,还斩获了一百余颗真夷首级。
这一下子,双方之间已经不是差距的问题了,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啊。
上一次张文富来襄阳时,襄阳刚刚经过动乱,出了狮子旗坊,他所见之处,都充斥着血腥、肃杀与萧条。
但这次却不一样。
他从南京、九江、武汉一路过来,所经过的地方,像极了一个大号的襄京之乱后的襄阳。
唯独襄阳本身,却人潮涌动、商肆繁盛,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光景。
反差如此之大,张文富没办法不服。
“?,辅国兄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韩复把张文富给扶了起来,又拉着进了公房。
看茶之后,韩复也没有坐回主位,而是与张文富东西昭穆而坐。
扯了几句闲篇之后,韩复用轻松的,不值一提的,本来不想说但看你很想听就告诉你的语气,把这次鲁阳关之战的经过,向着张文富说了一遍。
张文富刚才已经在西直街口,见过鞑子人头阵大游行了,但并不知道襄樊营是怎么做的。
这时听完韩复的讲述,瞠目结舌,根本合不拢嘴。
他从南京过来,一路上不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只要一提起清军,那都不可遏止的流露出畏惧的神情。
要么不愿意多谈,愿意多谈的,也极少遇到有将领说,自己能够打的赢清军的。
大家都寄希望于联虏平寇的策略能够成功,都寄希望于清廷能够满足于黄河以北之地,不复南来。
张文富自己也知道,大家只能这么想,没办法不这么想。
不这么想,日子就过不下去。
而至于说清军如果真的南来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大家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全都沉默以对。
原因张文富同样知道,那就是清军只要来,那江左的这个小朝廷就一定会完蛋,清军什么时候来,小朝廷就什么时候完蛋,不会有意外的。
这种极端的悲观情绪,深深地影响了张文富,也使得这个时候,听到韩复在鲁阳关重创清军,阵斩鞑子的牛录额真巴图时,那种振奋是无与伦比的。
感觉就像是有一股电流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然后顺着经脉迅速传遍了四肢百骸,让他酥,让他麻,让他翻白眼,让他浑身打摆子。
简直比失去童贞那一刻,还要爽利!
“好!”
张文富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把那青瓷茶盏上的杯盖,都震得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