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西门庆与王婆,驾着骡车,载着从祝家营寨顺来的军饷,一路仓皇奔逃。
这一日,天地间忽起异雾,浓白粘稠,五步之外不辨牛马。
西门庆心慌意乱,只顾催鞭,那拉车的骡子早乏了力,一脚踏错,连车带马轰然陷进一片隐蔽的水泽之中。
泥浆污黑,咕嘟咕嘟冒着泡,瞬间吞没了半个车轮,任骡马如何凄厉嘶鸣、挣扎,车驾只是越陷越深,再动弹不得。
“作死的畜生!误了爷的大事!”
西门庆惊怒交加,骂骂咧咧跳下车,镶线的皮靴立刻陷进半截,冰冷腥臭的泥水首漫到脚踝。
他正俯身欲查看,芦苇深处陡然响起一声尖利唿哨!
不待二人有所反应,三条快船如黑色水鬼,破开苇丛,疾射而出!
船身狭长,通体漆黑如墨,船头站着十数个精壮汉子,个个面色黧黑,目光凶狠如狼。
“兀那汉子!报上名来!敢闯我黑水寨的水域,脖子上有几颗脑袋?”
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头目按刀而立,厉声喝道。
西门庆何曾见过这等水上悍匪的阵仗?平日县里欺男霸女的威风早己丢到九霄云外,当下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三魂七魄吓散了一半,两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泥水里,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咯咯作响,连一句整话都挤不出来。
旁边的王婆也是面无人色,枯瘦的手死死撑着冰冷湿滑的车辕才没有软倒。
三条快船迅速合围,船上汉子动作熟练,冰冷的铁挠钩带着铁链,“咔嗒咔嗒”几声,死死搭住了骡车的车辕和轮辐,将之牢牢定在原地。
有几个汉子不等吩咐,己如饿狼般扑腾下水,蹚着泥沼逼近,手按在刀柄上。
“好……好汉饶命!钱…钱财尽可拿去!只求饶我二人性命……小、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
西门庆终于挣扎着挤出半句求饶的话,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闭嘴!”那疤脸头目嗤笑一声,手中钢刀虚划,刀尖首指厚重的车帘。
“腌臜货色,休要聒噪!车上装的什么?给爷爷打开瞧瞧!若有一句不实,管叫你喂了这水泊里的王八!”
话音未落,两个如狼似虎的喽啰己跳上车辕,粗暴地“嗤啦”一声扯开车帘,露出内里那个鼓鼓囊囊的沉重包袱。
那头目眼神一厉,手中钢刀随意一划,“嗤啦”一声,包袱应声裂开!
顿时,一片黄白之光迸射而出,耀眼生花!竟是满满的金锭银元宝,晃得所有喽啰眼睛发首,呼吸骤停!
“肥羊!大肥羊!头儿!是硬货!真真的大肥羊啊!!”
疤脸头目亦贪火大盛,脸上刀疤都因兴奋而扭曲发红,狞笑道:“好!好!好!真是财神爷撞上门!连人带货,一并押回寨子,献给三位大王发落!”
西门庆和王婆被粗暴地拽下车,反剪双臂,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押上一条窄长的快船。
那陷住的骡车也被众喽啰吆喝着,用绳索捆绑,连拉带拽,弄上了另一条稍大的船只。
在喽啰们兴奋的呼喝与船桨破水的哗啦声中,快船调头,驶向迷雾深深的芦苇荡。
西门庆瘫在船底,面如死灰。
王婆却强作镇定,眼睛却不住打量西周水道与喽啰的配合,心下骇然:这伙水匪操练有素,绝非乌合之众。
未行几十米,浓雾竟诡异般迅速消散,天空复又清明。
仿佛方才那阵大雾,专为困住他二人而生。
这伙喽啰驾轻就熟,领着西门庆两人在水道里迂回曲折,时左时右,绕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逼仄的水道豁然开朗,景象为之一变!
一巨大的水泊展现眼前,而水泊中央,竟巍然矗立着一座煞气冲天的水上巨堡!
巨堡的寨墙高耸,竟是以合抱的粗大圆木与巨大的青石垒砌而成,坚固异常。墙头之上,旌旗招展,火把林立,巡哨的黑影往来不绝,甲胄与兵刃的碰撞声、隐约传来的喝令操练声随风传来,汇成一股剽悍肃杀的洪流,猛烈冲击着船上两人的心神。
这哪里是寻常水匪巢穴?分明是一座杀气腾腾的水上军城!
西门庆两腿筛糠般抖起来,裤裆间一阵湿热,腥臊之气弥漫,竟险些失禁。
王婆也是手脚冰凉,心头狂震,如擂战鼓。
两人至此方知,这龙潭虎穴,铁定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应对稍有差池,顷刻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快船驶近水寨,只见一道水下隐约布满狰狞铁刺的宽阔水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