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鬼使神差地挪到了门外一侧,窃听他们的对话。
沐悦一边利索地收拾着台面,一边告诉他,“她这会儿不在呢。今日小豆过九岁生辰,她备了许多好吃的,带着棠棠一起去慈幼堂了。”
宋大哥不禁点头感叹,“小豆都已经九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那我也去买些玩具给孩子们送去,先告辞了。”与沐悦辞别后,他满面春风地离开了瑞知香。
萧灼潜藏扇面之后,面色沉凝,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人的背影。这宋大哥在街边小贩处购得一筐玩具零食,兴致勃勃地朝城东方向行去,而萧灼亦如影随形,悄然尾随。
宋大哥轻车熟路地钻入一条小巷,推开一座宅邸半掩的大门。萧灼抬眼看那门楣,牌匾上书‘慈幼堂’三个大字。
宋大哥在院中四处张望,似在寻什么人。直到院里的另一角,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文信,我在这儿呢,你后头!”
宋文信应声转头,即朝那女子所在奔去,“沐妍,你在做什么呢?”
“唉,不小心打翻盆了,我在捡玉米呢。”女子低头,边答边继续手中活计。
“我帮你一起……”
院中男女言笑晏晏,和谐如琴瑟。萧灼则仍伫立在门外,循着她的声音,一步一步靠上前去。至院口,他看见他心心念念的背影正与那宋文信挨在一起,好生亲昵。
宋文信……宋文信……这个名字在萧灼脑海中泛起涟漪。他蓦地想起,当年正是此人对李沐妍一见倾心,欲登王府求亲,这才有了后头的一切。如今,此人竟又缠在她身旁?
萧灼心中魔音徒生:你为何能容忍此人在你身边?你们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你能对他这般亲切?我不在,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眼前二人并肩去了内院,萧灼亦如风裹之叶,随他们而行。屋子里,她放下那一盆玉米,顺手拈起一方帕子,细心地为宋文信拭汗,口中还轻柔道,“你看你,拎着这么多东西来,累得满头大汗的。”
“嘿,不累……”宋文信亦情意深长地牵起了她的手,深情款款而言,“沐妍,你真好。”
萧灼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肩上旧伤隐隐作痛。这世间所有的怨恨加之一起,都难抵他此刻的不甘。他再也忍不了了,愤然踏步,欲向二人冲去。
却不料,门洞的拐角处,他意外撞上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身影闷得一声,屁股摔在了地上。
萧灼俯首一看,自己撞的是一个连路都还走不稳当的小女童。她被撞倒了,却不哭也不闹,只是双眸圆睁,定定地凝视着他。
萧灼对上她的眼睛,不知何故地犯了心悸。只瞧这孩子眼眶里正酝着眼泪,随时都有可能放声大哭。他无暇他顾,赶紧掩住她的嘴巴,一把将其抱起,跑到了大门外。方才还要寻衅滋事的劲儿,此刻已全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给吓跑了。
他将其放在门外的一棵大树背后。无言间,两人目光交汇,不知怎的,他们一大一小,竟一同默契地望着彼此。萧灼瞧着她稚嫩的容颜,越发觉得眼熟。
须臾间,这女童泪汪汪的双眸竟弯成了两道月牙,更是朝他张开双臂,喃喃唤道,“爹……爹爹……”
他心中灵光一闪,几乎就要回过神来了。
然那院内却突然传来一群动静:棠棠去哪儿了?刚还在这儿呢?棠棠,快出来啊!
女童闻声指了指大门,又拽了拽他的衣角,意味不明。
“糖糖?”他顿时恍然大悟,蹲下身子,抚着女童的脸蛋,柔声探询,“你就是糖糖?”
棠棠抱着他的胳膊,朝着他憨笑。
“糖糖,我是……”
寻棠棠的人跑到了门外来,慌忙之际,萧灼不得不丢下她,隐身去了墙角之后。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岁数大些的男孩儿便发现了棠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啊?吓我们一跳!”
棠棠被男孩儿牵走,却折身指着墙角,不停地喊着,“爹……爹……”
男孩安抚着她,将其抱进了院子,还在其耳旁说悄悄话,“嘘,你娘和宋大人相处甚欢,看来你很快就要有爹啦。”
慈佑堂的大门被男孩牢牢锁上。门外,萧灼背倚着墙壁,理想中感人肺腑的认亲场面戛然而止,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嘲弄,自言自语道,“难怪看着眼熟,你怎么生了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孩子。糖糖?呵,就这么爱吃甜的?”
他一边念着女儿的可爱模样,一边又在为李沐妍的移情别恋而失落,脚下那走向她的勇气已荡然无存。
半晌之后,那慈佑堂的大门开启,宋文信怀抱着棠棠,与李沐妍并肩离开了此处。萧灼目送他们渐行渐远,随即再一次悄然尾随……
他们这一路上其乐融融,恰如一家三口。到了一条岔路上,宋文信将棠棠放下,与她们母女依依不舍地道了别。李沐妍牵着棠棠的小手离去,却又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宋文信的背影,哀哀发出一声叹息。
萧灼望着这一切,在心里质问她:怎么了?你就这么爱他?连与他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吗?
他怒火中烧,下意识地紧握拳头。而她却似听到了他的心声,蓦地回头张望。好在他反应极快,转眼之间便藏进了人群。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躲藏藏?又不是他负了她,怎就见不得人了?
虽心潮涌动,他却始终未能踏出步伐。他化身一名称职的暗卫,静静地守护在她的周遭。目光所及,是她铺子里熙熙攘攘的客流,是棠棠在小凳上嬉戏玩闹的身影,是她站在柜台前,埋头专注记账的侧颜。
她身上穿的,不似王府里他赠她的华贵绫罗,只是刚好体面干净的清爽打扮。她脸上抹的,倒是用心于往昔百倍的粉黛胭脂,衬得她神采奕奕,光彩耀人。她嘴里说的,句句皆是人情话,生意经,却又时不时和棠棠母女情长。她如今的模样,比他印象里任何时刻都要美丽。
她的人生里没有他,竟一点儿也无伤大雅。萧灼越是明白,便越是不敢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