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嫔一笑,眼中平静猝然碎开,化为酸楚凄然:“不关那条蛇的事……我吃了药,这孩子与我缘分不到,是我叫它走的。”
她苍白嘴唇开合,眼睛一眨,里面的雾气就变成泪水顺着姣好侧面滑落,没入枕面消失不见,哑着嗓子,有些狼狈地哽咽,吐露道:“在你从平江府回来的前两日我便发现肚子里的孩子不对劲。宫中各处耳目众多,我没敢贸然去太医院。兖王殿下于我说,若是宫中有事摆平不了就去找宋公公,我便往厂监去折子。隔天,太医院来人给我问诊,便告诉我孩子已经没了,是个死胎。”
闻遥喉咙一动:“怎么会?”
“皇帝吃丹药坏了身,这个孩子本就活不了。”苏嫔声音轻缓,陡然又沉下,其中透出的固执叫人心惊胆战:“可这怎么可以?我苏怡,是必须要有一个儿子的。”
她的话停下,因为帐篷的帘子叫人掀起来了。红漱把人带出去后,手里重新端着一碗人参汤走进来:“娘娘,快喝些东西。”
苏嫔起不了身。
闻遥取来软枕垫在她腰下,接过红漱手里的瓷碗,一勺一勺喂给她。
苏嫔眼角还有泪水,恍惚回到她被带回兖王府上的第一晚。她原先有些紧绷的身体蓦然放松下来,身体疼痛便又漫上,额角又出了一些汗。
一碗参汤很快见底。
“我还在想你为何会参与春蒐。”闻遥拿温热布子拭去苏嫔面上的汗水。事情发生虽猝不及防,但到如今这个地步,她也不会看不出苏嫔的打算:“你打掉这个孩子,是想从宗室里过继一个男孩?”
“是,老郡王爷有个小孙子,今年正好五岁,进宫就能念书。”望着闻遥的眼睛,苏嫔用尽此刻力气抓住她的手腕,紧而接一句:“他若有野心,这次入局来便是他的造化。若是没有,他因我远离亲身父母,我定会对他犹如亲子、绝不苛刻。”
闻遥垂眼沉默。
“你莫要怪我不同你说,此事重大,宫里我能信的人不多。这些时日我白日里风光,夜里惶惶,实在到昨晚上才打定主意。”苏怡闭眼,眼泪又流下来,哽咽不已:“我入宫走到现在,让我就此放弃,实在心有不甘。”
红漱由苏怡进宫后亲自挑选提拔,对苏怡忠心耿耿,听到这话也是眼圈泛红。
“好。”
过去许久,闻遥低声问道:“今日随行的太医看不出来?”
苏嫔观察她的神情变化,见此终于彻底松下一口气,往后仰头更深地陷到枕头里:“他们是宋公公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如此一来,苏怡便是欠下尚在宿州的宋明德一个天大的人情,且还叫他知晓了这个了不得的秘密。
闻遥侧过脸,看一眼紧闭的帐篷门。外面的人似乎已经撤走了,她没听到什么动静。
“你先休息。”她说道:“红漱,好好陪着你家娘娘。”
红漱点头。
闻遥按一下苏嫔的额头,确定她体温正常,而后给她拉好毯子起身掀开门帘出去。
外面果然已经空了,栅栏边上只站着几名禁军。
赵玄序袖手站在一旁,衣袖飘飘。闻遥一出来,他的目光便立刻看过来。
闻遥走到赵玄序身边,一句话不说,忽然用脑袋重重砸在他手臂上。她心里说不出的有些难受,泄气又郁闷,闷声道:“……皇帝呢?”
“在大帐审人。”赵玄序揽过她后背:“他不信盒子里无缘无故会蹿出一条毒蛇。”
野地里当然会有蛇,但是这是皇家猎场,皇帝的驻扎之地。周围早就被人仔仔细细清理过一遍,怎么可能有条蛇流窜进来,好巧不巧还藏入暖汤的盒子里?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企图暗害苏嫔以及她腹中龙嗣。
皇帝倒不一定多在乎苏嫔,但他在乎孩子啊。故此时此刻营地中央大帐里也跪倒满地的人,从膳房活计到看顾暖汤的宫女通通被捆起来压在了地上。
白发苍苍的太医跪在一边,说道:“苏嫔娘娘体弱,怀胎四月本就有滑脉之像。此次陡然受惊致使小产,怕是伤到根本,以后再难有孕。”
太医话音落下,地上几个奴婢瞬间面如土色,心都凉了。
可他们哪里知道发生何事?只知道应是顶上神仙打架,叫他们几个小鬼遭殃。惊惧之下只能趴在地上就连连磕头,连声说陛下饶命、说自己不知情。
“不知道?”皇帝撑在手坐在上首,面色难看:“那样的长虫跑到主子面前,你们居然不知道?”
“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呢,陛下。”冯贵妃依靠椅背坐一边,目光划过皇后,闲闲道:“苏嫔入宫不久,与人和善,不曾结仇。这些人又都是御膳房的人,与苏嫔没有交集,更不会有这胆子谋害皇嗣。即便真是他们做了,这背后也肯定有人指使。”
皇后面色蓦然沉下,雍王亦是抬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看一眼冯贵妃。
皇后对后宫权柄向来把控极严,这次春蒐亦是如此,上上下下由她一手包办。冯贵妃这话意有所指、含沙射影,实在不怀好意。
“老四之后,宫中已许久没有喜事。”皇后淡淡道:“若真是如贵妃所言,背后指使之人便是抄家灭门也不为过的。陛下,还请陛下肃查此事,给苏嫔妹妹一个交代。”
“当然要查。”皇帝站起来来回走几步,越发觉得怒气上涌,一指下面厉声道:“孙才善!将这些奴才带下去!务必给朕查个清楚明白!”
他身边那个叫闻遥觉得面生的大太监应一声,佛尘一挥围上来几人,把跪在地上哭叫不断的奴婢带下去了。
春蒐因苏嫔小产匆匆结束。皇帝雷霆震怒,銮驾车马浩浩荡荡摆驾回宫。各家大臣缄默着各自回府,红漱走时给闻遥传信,说娘娘安好,叫闻遥莫要担心,安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