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玉逃也似的离开了宅子,跨出门的时候,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剧烈急促的呼吸。
初冬早晨的风像刀片,锋利的白刃钻入口腔,绞得肺管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他拧紧眉心,难过地垂下头。
过了一会,他迈着沉重的步伐钻进停在街边的黑色库里南。
发动机低沉的轰鸣震落枯枝堆积的冰霜,美丽的纹路折射雪白的昼光,纤薄脆弱的晶体只闪耀一瞬便融化成一粒微不足道的水滴,经寒风一吹砸落在墓碑前,连个水影都没有。
何金玉油亮的皮鞋踩着台阶上来,在墓碑前半蹲下,放下一束吐着露珠的康乃馨。
高级墓园每天都有两次打理,因此这里非常干净,连一颗多余的杂草都没有。墓碑前贴着一张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周正的五官自带凶煞,因此显得整个人横眉竖目,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何金玉却一点也不怕他,伸手抚掉照片凝结的霜花:“老头,我来看你来了。”
远处的教堂隔着林叶与雾霭,传来沉闷的钟声——
作者有话说:今天短小,明天加更(或许没有,大家不要等哈)
第55章
潮湿的雾气凝结到何金玉浓密的睫毛,濡湿的地方像是哭过似的,他抬手擦掉挂在睫毛的水珠。
蹲一会累了,也不嫌这嫌那伸腿往台阶一坐。
他挨着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摸出打火机熟稔地点上烟:
“您放心,我最近可听话了,那几个叔叔都夸您大孙子聪明懂事,可没给您闯祸啊。”他笑笑,手指夹走含着的烟头,“依您的念想,何光也安然无恙,前两天刚接了个外贸大单子,前前后后给我在市中心赚了两栋大楼,以后这群外国佬可不敢轻视咱了!哎,老头,你说我是不是特有出息?就照这个速度下去,我再到27岁那天不得真在首都称王称霸了?”
说着,胳膊还特别不老实地怼两下墓碑,幻想着像幼时那样,再被老头子低骂一句“没大没小”。
不过,他现在已经长大,变得懂规矩知分寸,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上房揭瓦、无法无天,所以现在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拄着拐杖管教他了。
肩膀挨着冰凉的墓碑,何金玉弹了弹烟灰,眼皮沉沉垂着,昳丽白皙的脸隐隐没入清冽的白雾。
“我今天来呢是给您报平安来了,您在那不用担心我,家里一切都好,我的臭脾气都收敛了,真的,而且保证以后也不会再欺负何不凡,他妹妹的手术我还是帮了忙的,做的很成功,爸妈呢对我也比以前上心,家里现在和和睦睦,什么隔阂都没了。”
风吹林叶扑面而来,带着竹林的木香颤巍巍掠过他苍白的脸颊。
“你说这人也奇怪,以前日思夜想天天念着能有这么一天,现在真的来了,我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金玉一抹鼻子,嗓音染上了异样的阻塞,“老头,我说出来您别生我气啊,我其实……不想跟他们当一家人了。”
风停了,树林里潮水般的风声也停了,青烟薄雾仿佛也停止了飘动。
偌大的墓园中,只有一抹黑影零零坐在台阶,隐约可见灼热的火星逐渐燃烧殆尽,一点点失温冷却。
老爷天真是不公平,想要孝子贤孙的夫妻却生了个混世魔头。
他想要得到别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的父爱母爱,就必须收敛脾性,对父母言听计从,变得温驯与体贴,这样,他的爸妈才愿意多看他两眼。
就像他现在,几乎做到了何奕和宿凤心中想要的样子,达到了他们的要求,自然而然他们也愿意接纳他,或许很久以后,二老也会试着爱他,像对何不凡那样。
对所有人而言,这真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结局了。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要他改变呢?
难道他不爱父母吗?他还不够敬重父母吗?于何奕和宿凤而言,他从出生一直到死的那天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他达不到他们心中对孩子的设想,就要在烈火中绝望到放弃挣扎吗?
除夕夜那天的大火刻骨铭心,呼啸的火海、铺天盖地的高温热浪都不及父母失望的一个转身带来的痛,那个时候他编排不出任何理由欺骗自己——父母真的不爱真实的他。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这两句话始终在他脑中盘旋萦绕,从他有所察觉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过,经年累月,便如沉疴旧疾,深深烙印。
那天,他跨出老宅的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执着的强求得不来任何亲情,有些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亲情尤甚。
偏偏他看重亲情,所以在最后也最伤心。其实不爱就是不爱,哪来这么多理由。
因此,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温热的眼泪挂在眼尾摇摇欲坠,他就还像以前那样抬头望天,等眼泪自己洇回去。
侧眼看向照片,心想刚才的话老头应该没听到。
这么长时间没来,他不想一来就说些让老头在那边担心他的话,于是挑挑拣拣,努力弯出个微笑的弧度:
“喂老头,我刚才胡说八道呢!您要是当真就是小心眼了啊,您放心吧,您大孙子天天活的潇洒自在,高兴的很,前两天还收拾了一顿对我落井下石那小子,现在他们都对我恭恭敬敬的……除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整天就他妈知道作践我。”
何金玉的笑容很快被心中溢出的苦涩浸染,变成一抹非常勉强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