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封锁在冰冷的湖底。
“罢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涟漪,“既然是他一番心意,本君便走一趟。”
寂清明闻言,简直要喜极而泣,差点又想习惯性地嘚瑟两句,但在神君清淡的目光瞥过来时,立刻把话咽了回去,只敢连连点头:“是是是!神君英明!属下这就去外面等候,为您引路!”说完,抱着他的宝贝酒坛,几乎是踮着脚尖,飞快地溜出了回廊,仿佛生怕神君反悔。
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清芜忍不住再次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对神君柔声道:“寂察勘使虽然行事跳脱了些,但传话倒是尽职尽责。”
神君并未抬头,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简光滑的边缘,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就让她,再最后看他一眼。看看他治理下焕然一新的妖界,看看他志得意满、安稳地坐在至尊之位上的模样。
然后,亲手……画下句点。
让他死心,让他怨她,也好过让他在不久的将来,承受永失所爱的彻骨之痛。
为了他,也为了妖界,这或许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残酷的守护。
---此去,或许是最后一次,亲眼见证他治下的妖界气象,见证他真正成长为一位肩扛一界、令众生归心的王者。
或许,这也是我这“祭品”,在走向归墟前,所能献上的……最后一份“安定”。
寝殿内,清芜熟练地打开一旁的玉匮,里面整齐悬挂着数件神君日常所穿的月白神袍。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常服,却并未停留,反而落在了玉匮最深处,一件颜色更为沉静、近乎月灰,衣袂与裙摆处用暗银丝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湮星符文的神袍上。那符文流转着微弱的光,仿佛在默默汲取着周围的光线,让整件衣袍透出一种庄重而寂灭的气息。
清芜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更深的忧虑。这件神袍,通常只在极其郑重的祭礼,或是……面对极大威胁、需倾力一战时,神君才会穿戴。
“神君,”清芜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您……要选这件吗?万知林之宴,毕竟是喜庆场合,这件是否过于……”
“就这件。”神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
清芜不再多言,默默取出那件神袍。触手微凉,上面的符文仿佛有生命般,与她指尖流淌的神力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清芜上前,动作轻柔而熟练地替神君更换衣物。指尖拂过神袍上那些冰冷的湮灭符文,她能感觉到神君周身萦绕的那份比往日更深的沉寂,那并非往常那种万物不萦于心的宁静,而是一种……引而不发、近乎献祭前的决绝。
“扶砚……他真是有心了。”清芜一边细致地整理着神君腰间的束带,一边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劝慰,“想必是为了感谢神君当日出手,也想让您亲眼看看他如今治理下的妖界。北境平定,万知林气象一新,他确实做得很好。您此去,他看到您,定然……”
“清芜。”神君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清芜的心猛地一沉,“你看这袍上的符文。”
清芜依言看去,那些暗银的湮星符文在光线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
“它们存在的意义,并非为了装饰,而是在必要之时,汇聚力量,归于寂灭,以换取……某种平衡,或是新生。”神君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衣袍,落在了更遥远的、既定的命运之上,“远古众神如此,娲皇如此……本君,亦如此。”
她微微停顿,才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陈述一条与己无关的天地至理:
“他既已是一界之主,有此成就,本君前去一观,全了这份‘因果’,也好了却一桩心事。此身虽为祭品,在最终时刻来临前,能亲眼见证他所守护的江山稳固,便也算……物尽其用。”
“神君!”清芜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哽咽,手中的玉梳几乎拿捏不住,“您何苦如此自轻!一定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去找三位主神,可以去寻世间灵药,扶砚他如今已是妖神,他也可以……”
“清芜。”神君再次打断她,这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重若千钧的疲惫,“祭品……无需退路,亦不必徒劳。”
她最终只是轻声应道:“是,清芜明白了。”她将最后一缕发丝妥帖地挽好,插上一支简单的白玉发簪,退后一步,垂首道:“神君,已打理妥当。”
神君缓缓站起身,“走吧。”
她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再看镜中的倒影,转身向室外走去。步履依旧平稳,背影依旧挺直,仿佛此行只是履行一次寻常的巡查,而非一场精心策划的、或许也是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