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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寂察勘使的因果论(第1页)

万知林内,妖神殿中的酒气尚未完全散去,但那股沉沦颓靡的气息却已淡了不少。

扶砚坐在案后,面前堆积着需要批阅的卷宗。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已然不同。不再是空茫与死寂,而是沉淀下某种极为沉重、却也极为坚硬的东西。他执笔的手很稳,批阅的速度不快,却条理清晰,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强行按压、束缚于这繁琐的政务之中。

殿门处的光线微微一暗。

扶砚并未抬头,笔尖也未停,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因许久未言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司律长老的催命符,也没能绊住你多久。”

寂清明溜溜达达地走进来,依旧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

他随意地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长老找不到我,想抓我去整理那些积了八百年的陈年旧账,头疼得很,躲清静呗。”他走到案前,歪头看了看扶砚批阅的卷宗,语气带着点戏谑,“哟,咱们的妖神大人这是终于想起来,肩上还扛着整个妖界的吃喝拉撒了?”

扶砚笔尖未停,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寂清明看着他这副强撑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调调。他伸出手,按在了扶砚正在批阅的卷宗上,挡住了他的笔。

“行了,今天先别忙这些了。”寂清明的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不由分说,“陪我去趟人界。”

扶砚终于抬起眼,看向他,眉头微蹙:“去人界做什么?”

“买点东西。”寂清明说得理所当然,他冲扶砚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些许促狭却又隐含关切的笑容,“然后回来,陪你继续吃。一个人对着满桌子菜喝闷酒,哪有两个人抢着吃来得香?”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将手中的笔搁在了笔山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走吧。”他站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案角,声音依旧有些低沉,却不再拒绝。

人界南境,某处热闹的集市。

夕阳的余晖给青石板路铺上一层暖金色,街道两旁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食物的香气混杂着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这与浮黎境的永恒清冷、万知林的肃穆森严截然不同,是一种鲜活、甚至有些喧嚣的生机。

寂清明仿佛鱼儿入了水,这边看看捏面人,那边瞧瞧杂耍,不时还跟小贩讨价还价几句,买上几包零嘴,自己吃得津津有味,顺手也塞给跟在身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扶砚。

扶砚默然跟随着,玄色的衣衫在色彩明快的人流中显得有些突兀。他目光扫过周遭的热闹,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些欢声笑语无法真正传入心底。他只是机械地跟着,看着寂清明忙前忙后,采购了许多看起来并无大用、却充满生活趣味的小玩意儿,以及好几坛据说风味独特的当地灵酒。

就在他们穿过一个卖各式灯笼的摊位时,寂清明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牢牢被一盏做工算不上精巧,甚至有些憨态可掬的兔子灯吸引了。暖黄的烛光从薄纸内透出,将那只白兔映得温暖可爱。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

寂清明的眼前闪过许多年前,他与扶砚尚且年少,于人界逃亡躲避追杀、朝不保夕的狼狈时光。那时,他们也曾在某个类似的小镇落脚,身无分文,饥寒交迫。他也是在这样的摊位上,看到了一盏相似的兔子灯,当时他缠着扶砚非要买,也不管那些要追他们的妖兵了。扶砚也答应等安全了就给他买,但这承诺一直未兑现……

那时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一句戏言,却也是黑暗中相互扶持的一点微光。

而后来,在浮黎境,也有一盏更大、更精致的兔子灯,固执地放在那片清冷星辉之地……那盏灯,如今何在?只怕也如同那碎裂的寒玉,蒙尘弃置,或已随着主人的心,一同冷去了。

种种画面交织,一股混合着岁月沧桑与物是人非的悲怆,猛地冲上寂清明的心头,让他的眼眶瞬间有些发热。

但他很快眨了眨眼,将那不合时宜的湿意逼退,脸上迅速重新堆起那副惯有的的笑容,指着那兔子灯,对扶砚嚷嚷道:

“喂,看那个!像不像咱们当年跑路时我看上的那款?不过这个看起来更胖点,傻乎乎的。”

他不由分说地掏钱买下,将那盏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兔子灯塞到扶砚手里,“拿着!给你了!堂堂妖神,提个兔子灯,多……多有意思!”

扶砚低头,看着手中这盏与他如今身份、心境都极不相称的兔子灯,暖黄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邃的眼眸。他岂会不懂寂清明此刻提起旧事的用意,又怎会察觉不到对方那一闪而过的异常?

他沉默着,没有拒绝,也没有如同年少时那般反驳或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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